一丈的距離,差不多合寧維則前世的三米出頭。三十丈,也就是僅有百米之遙,平日里不過聊著天,幾句話就能走到的距離而已。
可被水流推著的寧維則和趙安歌,此時的行動并不能完全由他們自己掌控。
身邊的水流泥濘黃濁,在昏暗的月色下深不見底。承受不住壓力的樹枝彎折下來砸到水里,只打了個旋,便如同被巨獸吞掉一般,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寧維則使出全身的力氣,努力地往橫向游動著。她知道,越接近那團漆黑的山體,獲救的概率就會越大。
趙安歌也顧不得胸口的傷勢,努力跟在寧維則旁邊。
那團漆黑的影子越來越近了,果然是一座山!
山腳下的浮土都已經化作了軟泥,隨水而去,不知最終會淤積到哪里。好在左沂山上多樹,緊挨著水面的地方泥土雖然被沖走,可根系茂盛的樹木大都還在。
寧維則心下一喜,對著趙安歌大喊:“抓樹根,樹根!”
話音落下,她便再也顧不得趙安歌那邊的情況。越靠近山體,水流變得越急。湍流帶著寧維則,就要往山體上撞過去。寧維則急中生智,將手里的小桌推在面前,雙手緊緊持握住桌腿,準備即將到來的沖擊。
一聲悶響,果然是小桌先撞到山上,將硬泥撞出了一個長條的印記。伴隨著泥塊剝落砸出的水花,水流的方向也為之一變,挾帶著寧維則順著山腳漂遠。
寧維則怎么可能放棄這個機會?
她果斷地伸手向上夠,信手薅住了一根堅硬卻又富有彈性的東西,正是一條還沾著泥的樹根!
寧維則一喜,把手里的小桌徹底放開,雙手緊緊抓住這截樹根,雙腳竭盡所能地向山體這邊踢過去,打算踩著山體往上爬。
可惜事情遠沒有想象中順利。她高估了山體的堅硬程度,落腳的地方每一蹬,都會劃拉出一攤軟爛的稀泥,根本借不上力。
試了不下三五十次,那些腳邊能夠到的地方,都已經被寧維則掏空了。她的掌心和手指都是又酸又麻,若是再不上岸,怕是很快就要堅持不住了。
不然,換個地方試試?
念頭剛一起,就被她扼殺在了搖籃中。之前的小方桌早已被大水沖得無影無蹤,單憑泅水的本事想在洪水里逃生,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寧維則死死地咬著嘴唇,繼續左右擺動著身體,用雙腳尋找著上岸的落腳點。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有了!
左腳似乎是搭到了一塊石頭上,寧維則連忙嘗試踩實,那石頭紋絲未動。
有戲!
把右腳也搭上去后,寧維則的身體呈現了一個詭異的直角——她的上半身依然是垂在水面上。
再加把勁,把手挪過去站起來,到時就安全了。寧維則在心里給自己鼓著勁,松開左手的手掌,抓到了樹根更高的地方。
左手,右手,左手,右手……
寧維則機械地倒騰著雙手,身體幾乎馬上就能站直了。幸好還有做工匠時打下的身體底子,她已經在心底暗暗慶幸了起來。
站直后離那塊平整的土臺,就只有不到一米的高度,用手一撐就能上去。再來兩下,就夠到了……
可也許是之前用光了所有運氣,就在她即將站穩的時候,樹根突然喀嚓一聲,毫無征兆地斷成了兩截。
寧維則的手里還握著那半截樹根,一個重心不穩,仰天向后倒了下去。
完了。這是寧維則腦子里唯一來得及反應的念頭。
可她并沒有如預料的那樣,掉回冰冷的洪水里。一根沾滿了泥水的月白色帶子緊緊纏繞在了她的手腕上。
趙安歌趴在土臺邊緣,手里攥著帶子的另一端,臉色還是受了驚嚇的慘白,眼底卻涌上了千絲萬縷的歡喜:“抓住你了!”
說著,趙安歌謹慎地保持趴著的姿勢拉著帶子向后退去,根本不顧什么王爺的風度姿態。寧維則的重心被漸漸拉回來,她的手終于搭到了土臺邊上。
“把手給我。”衣服上滿是污泥的趙安歌微笑著走了回來,把手伸到寧維則的臉旁。寧維則有那么一瞬間的恍神,仿佛在他的眼中看見了那陰云后的滿天星光。
“沒關系,我自己來吧。你的肋骨有傷,不要亂用力。”寧維則一邊解釋著,雙手扶在土臺邊緣用力一撐,上半身向前壓下就勢一躥,狼狽不堪地滾了上來。
又往里多滾了兩圈,寧維則這才算是徹底放松了下來。躺在泥土里好一會,她才漸漸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況——全身都脫了力,手掌磨得滿是血泡和口子,腿也軟得像抖篩一般,頭上的傷口也像是蜂蟄般刺痛。
可寧維則卻毫不在意,只是大咧咧地仰面躺著,就像是出來踏青游玩一樣。這陣雨歇了有一會了,她枕著自己的雙臂,笑得格外歡暢。
趙安歌站在旁邊看著,只覺得寧維則的眉眼里有著說不出的鮮活靈動。那些頭上臉上的污水臟泥,于她的笑顏并無半分影響。
寧維則還在笑,笑到眼角晶晶瑩瑩,依舊停不下來。
趙安歌忽然起了興致,學著寧維則的姿勢,躺到了她的旁邊。
云層好像薄了不少,居然一下子透出半邊天空來。被洗過夜里閃著最亮的星,趙安歌靜靜看著,只覺得滿心都是沒來由的歡喜。
寧維則笑了半天,終于停了下來。她吐了口綿長的濁氣,方才悠悠道:“總算是活下來了。”
趙安歌扭頭看了看她,她卻始終不看趙安歌,只像是在喃喃自語:“也不知道那一伙跟咱們一起走的同袍,到底活下了幾個……”
寧維則雖然不是軍伍中人,可這同袍二字從她口中說出,趙安歌也不覺得有什么違和的地方。只是他臉色不怎么好看:“回去之后,我會重賞他們的家人。”
寧維則也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好在咱們白天已經把村里的人都轉移走了。”
“嗯,”趙安歌順著寧維則的話頭,“不幸中的萬幸。只希望老沙灣那邊別出紕漏,這次的救災就還能算是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