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午后時,聞梵音才發現停在上章河上的那條大船徐徐離開。
她奇怪的問道:“阿姐,明舒,你們不離開嗎?”要辦的事情都辦完了,這二位為何還停留在神醫谷。
謝歸亭神色誠懇道:“我不放心你一人留在神醫谷。謝家上下一律決定,由我留在神醫谷照顧你。”
聞梵音詫異道:“可阿姐不是少君嗎?主持謝家一切事務。你離開了,謝家該如何是好?”
謝歸亭冷笑道:“會有人處理的。”
鄭明舒見好友神色茫然,插話說道:“是流光啦,流光會幫忙的。”
流光?
聞梵音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流光便是靈珠佛子,他俗家名字叫謝景行,字流光。
“佛子他愿意幫忙嗎?而且,他不已出家了?”聞梵音不解極了。
謝家這操作有點厲害啊,靈珠佛子可是佛門的人,讓人回來兼職謝家政務,不怕將謝家給賣了?
謝歸亭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兄長只是俗家弟子,還未完全出家,他幫自己家族當然可以。”
她冷艷的神色閃爍著寒光:“他的根在謝家,血肉是謝家,他也是謝家培養長大的。哪怕他出家了,也不可能擺脫謝家。”
“他不可能做出對不起謝家的事。若他真敢如此,我絕不會吝嗇于手刃骨親。”謝歸亭毫不遲疑道。
聞梵音沉默了下,了解了,看來堂姐是仙門的鐵桿中流砥柱。
或者說,是既得利益的維護者,謝家便是她拼命要求維護的東西。
聞梵音側頭‘看’了眼沉默的鄭明舒,果不其然,親友這會兒的神色有些勉強。
鄭明舒是深淵的人,從深淵的原則上看,他們便天然對立。
這種信仰與情感的碰撞是個人都不會好受。
那么,謝景行的立場又在何處。
聞梵音沒有過多追究,仙門糾纏著各大勢力,關系復雜如同蜘蛛網,她也不想浪費那心思弄明白。
“既然謝家已安排好了,那阿姐便在神醫谷住下吧。”聞梵音說道。
她又朝鄭明舒道:“明舒,你呢?鄭家允許你留在這里嗎?你要知道,我這里現在可是漩渦的中心。”
鄭明舒撫了撫發髻,寬袖從手腕上滑下,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手腕。
她笑容矜貴,意味深長道:“我留在這里看著你,鄭家才會放心。”
鄭家也覬覦著仙劍,能近距離接觸仙劍,且憑借她與梵音的感情有可能得到仙劍,鄭家怎會不愿。
深淵也是同樣的意思,但卻有人情味多了。
不強求自己一定要欺騙梵音拿到仙劍,直說盡力便可,若不行也無妨。
她自己也很想拿到,一旦得到仙劍,他們組織便可利用這些年布下的陣法結合仙劍,一舉斬斷天命束縛,使得天下蒼生人人都能修行,人人都可長生,人人如龍!
她閉了閉眼,終究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利用好友。
再看看吧,一定有其他辦法的。
這時,她腰間再次震動了起來。
聞梵音神色不變,溫雅無害的朝二人打了聲招呼,便去了藥房。
站在窗邊,她從腰間摸出碎玉,一道仙光閃爍,風清的身影出現在上面。
“風清先生,可有急事?”聞梵音問道。
風清笑了下,伸手勾出一縷花白的頭發,漫不經心的說:“我是來為女郎匯報進度的。盧家五長老,確認死亡。”
聞梵音神色一頓,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愉悅的弧度,嗓音也不掩飾其喜悅:“很好。這是這些時日以來最讓我愉快的消息。”
“女郎開心便好。”風清那雙虛無空洞的眸子里醞釀著淡淡的滿足,說:“我會繼續努力的。”
君予我信賴,予我恩情,予我關懷,我還君一腔忠誠。
“還望先生注意安危。盧家再怎么該死,也不值得先生以命相換。”聞梵音語氣沉重的叮囑道。
風清如此能干,她絕對無法承受失去先生的損失。
風清有些不好意思,他夸張的拖長了音調,道:“女郎說笑了,我當然不可能與盧家的人一起死。噫,想想就覺得好惡心。那么女郎,我忙去了,您多保重。”
聞梵音收起碎玉,抬頭朝向窗外的陽光,嘴角翹著的弧度久久不曾落下。
“天下,要亂了。”
盧家每死一位,都會讓她心情足夠好。誰讓盧家總是在她的底線上來回跳著踢踏舞呢。
如此,我便再幫先生一把吧。
她伸出手輕輕朝虛空一點,強大駭人的力量直沖云霄。偏偏這力量的波動被無形的結界攔住,無法被眾人感知到。
在眾人不知情時,這股力量奔襲到世界本源處,將平靜的本源攪合的一團糟后逃之夭夭。
盧家,正在看書的盧衍身體猛地一震,一口血噴了出來。
不止是他,盧家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沖擊,遭遇道源反噬。
盧衍看著書上猩紅的血跡,耳邊仿佛響起仙人輕描淡寫的聲音:“這是回禮,驚不驚喜?”
他深吸了口氣,雙手抬起,一道道星羅棋布的仙光籠罩在全身,一顆顆黑白棋子互相交織。
當他試圖去推衍命運時,卻發現星象已一團糟,混沌無序,還帶有一定程度的欺騙。
“將淶水的人撤回來,不用守了。”他果斷下令道。
大長老從暗處走出來,立刻下令去執行下,這才神色凝重的詢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這一切都是那位尊上搞出來的?”
盧衍一雙仿佛月華凝聚的眼眸仿佛烏云遮月:“是她。除了那位,不會有人有能力攪動星象,破壞道源穩定,使得我們暫時再無法利用星軌之力卜算。”
若其他人有這能力,盧家也不可能布局多年無人察覺。
唯有那位尊上!
唯有她。
上次的意外便讓他有所猜測,如今道源出現差錯,讓他基本可以肯定這一切都是聞梵音做的,她拿回了自己的力量,卻麻痹他至今!
盧衍像是想到了什么,語氣凝重道:“立刻聯絡四方,看看我盧家在外的強者是否安全。”
大長老瞪大了眼睛,當即便聯系在外的所有長老、供奉、隱匿身份的家族成員。
“二長老,平安。”
“四長老,平安。”
“曹供奉,平安。”
“陳供奉,平安。”
“盧安然,平安。”
許久后,大長老沙啞著聲音道:“老三、老五,以及三位外圍長老,五位供奉,七位家族成員俱都沒有回復。”
他話音出口的瞬間,仿佛冥冥中的天機被撥開了一道縫隙,盧家祖堂里被屏蔽的魂燈一個個炸裂破碎,驚得鎮守這里的長老大驚失色。
這時,星羅棋布的仙光出現。
鎮守長老立刻躬身道:“少君。”
坐著輪椅的盧衍出現,大長老就站在他身旁。
出現在祖堂先祖靈位前,大長老直接走到一旁放置魂燈的地方細細探查了一番,臉色陰沉的能滴下水來。
他快步來到盧衍身邊,臉色難看道:“少君,十七盞魂燈破碎,與之前查到不曾回復人數一致。”
盧衍長舒了口氣,脊背挺直,仿佛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劍:“去查查聞谷主是否一直守在神醫谷不曾外出。”
“調棋子前往神醫谷,給聞谷主找些事做,莫讓她的視線一直落在我們身上。”
“將盧家成員氣數接連起來,一旦發現不對,可力敵者守四方,不可力敵者立退。”
“派遣隱修成員調查暗襲我們的人,我懷疑聞谷主手里握著一方隱秘勢力。哪怕不是她的勢力,也有她在背后推波助瀾。”
“我要知道那勢力是何,人數幾何,成員是誰。調查清楚后,盡數報給我。”
“不用隱藏盧家遭遇伏擊之事,想必操控一切的人也不會給我們機會隱藏。擴大事情影響,將仙門拉下水,間接牽連各方勢力入場。”
“搜尋聞谷主身邊護道人的位置,我需要知道他們身在何方。聞谷主能支使的也就這兩位,而盧家的風波定和這二人有關。”
“我聽聞人罰組織近期一直在擴大范圍,懲惡為非作歹的修士。將仙門一部分為惡家族的情報不著痕跡遞過去,我要這世外仙門更亂一些,水更渾濁一些。”
一連串的命令從盧衍口中發出,盧家如同一個巨大的機器,有條不紊的轉動起來。
陳郡,正在桃夭林桃花樹下挖酒的風清察覺到耳邊一縷清風拂過、
他輕咦一聲,放下酒壇等待了片刻。一道道風組成一張網,網的連接點都點亮了起來。
片刻后,這張網虛浮在半空中,凝實浮現在他眼前。
風清看著上面某些暗淡下來的光點,輕點了下下頷,喃喃道:“盧家反擊了,有意思,那我們便過過招吧。”
“安夷。”他低聲喚道。
一道黑霧出現,黑霧沒有形態,仿佛那些污穢之物一般,卻比污穢之物純凈。無形的黑霧里,一雙碧色的眼眸直直看向風清,仿佛看著自己最崇拜的信仰。
風清伸手撩動了下黑霧,吩咐道:“去吧,與盧家玩玩兒,切莫謹慎小心,莫要被抓住了。”
他似真似假的說道:“你若被逮住了,我還得去救你。到時我們二人被盧家拿下,女郎就該生氣了。”
黑霧凝成一張嘴,悶悶的聲音從中傳出:“你這張嘴就不能說些好聽的嗎?還有,我若走了,誰保護你?以你這作死的程度,我怕等不到我回來你就成了一具尸體。”
風清見他堅決不走的模樣,朝地上一趟,滾來滾去耍賴道:“去吧去吧,安夷去吧,我需要你的幫助,你若不去,其他兄弟被盧家找到就麻煩啦。安夷”
黑霧像是受驚了般哆嗦了下,猛地后退一丈遠,驟然縮小化為人形。
那是一張少年的臉,jing致青澀,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此時的他嫌棄的翻白眼:“你又撒嬌,快起來。不嫌地上臟嗎?”
風清抬頭問:“那你去嗎?”
安夷:“……”
見安夷不吭聲,風清會意他這是同意了,當即一個翻身就起來了。
他隨意拍了拍衣服,笑哈哈道:“我就知道你最愛看我撒嬌了。”
安夷差點被嘔出一口血來,他那是愛嗎?他明明是嫌棄的不行,這么辣眼睛的行為都能做出來,不愧是風清啊。
風清見他一直不走,神色警惕了起來:“你該不會想返回吧?”
他大有一種‘你敢反悔我就朝地上躺著撒嬌’的意味。
驚的安夷當即化為黑霧逃離,太可怕了,大人的世界太可怕了。
若非他是風清大人所救,他早離這么可惡的大人遠遠的了。
安夷離開后,風清臉上的神色收斂起來。他靠在桃花樹上思索著接下來的事。
這時,他背后一道仙光閃過。
一身橙紅色神衣的聞梵音盤著發髻,頭戴釵環配飾緩步走出。
風清回頭一看,愣了半晌,不太確定的喚道:“女郎?”
明明與女郎一模一樣,可那雙眼里卻沒有女郎的溫柔,反而是一種看不見底的冰涼與冷漠。
高高在上,不可捉摸。
這就是——仙的本質嗎?
隨著他的聲音出口,這無情無欲的仙像是注入了靈魂,那雙被層層冰霜壓住的眼眸也如同春日沖破冰霜的綠芽,綻放出一絲勃勃生機。
“風清先生。”聞梵音眨眨眼,似是不太明白現在的處境。
她剛還在神醫谷藥房中,怎么抬眼的瞬間便出現在這里。
她伸手捕捉住周身的力量,閉目感受了下,這才恍悟過來。
原來淶水的封印破碎,盧家人直接離開。她殘存的記憶破封而出,本能的尋找替它解困的人,無意間招來了她的神魂。
搞清楚后,聞梵音這才放下來來。
她看向面色平靜,眼底似有些忐忑的風清,上前兩步安撫道:“此次突然來此,也是因盧家放棄了淶水封印,我這半身不受壓制了,前來找尋恩人。”
她調侃道:“多虧了先生,我才能如此輕松。”
風清也狠狠松了口氣,他被女郎剛才那無情無欲的模樣給嚇到了。
“女郎可真是嚇我一跳。”風清拍拍身上的土,故作夸張的說,“我還以為女郎是不滿我辦事的能力,偷偷前來突襲檢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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