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宴席上,燕承璋微微含笑,轉了轉手中的酒杯。
身側是金陵府中負責接待的官員,今日三司組織了他的接待宴,但好巧不巧都指揮使、按察使、布政司三位長官同時事務纏身,都未出席,只派了幾位僉事前來接待,堂堂帝國皇子前來視察,竟連同知都不曾露面。
燕承璋嘴角含笑,眼底卻冷漠。
身側的小安子心疼主子,一直都沒個好臉色。
這頓飯,吃得也屬實沉悶。
過了一會兒,燕承璋略有煩躁地擺了擺手,讓身后的歌女下去。
小安子掐著尖細的嗓音道:“如此琴技,嘔啞嘲哳,怎么能入殿下的耳,快些下去吧!”
都指揮僉事滿臉橫肉,兇悍了站了起來,擺手道:“還不快滾!”
繼而又對燕承璋道:“殿下,實在是抱歉哈,我們武人,不懂聲樂。”
布政僉事隨即接道:“陽春白雪,下里巴人,都是藝術嘛。殿下在盛京定是聽過不少名家,想來是看不上這點兒下里巴人的微末伎倆。”
“哈哈,殿下,既然來了金陵,也應當入鄉隨俗才是,我們金陵雖說不必盛京,卻也是前朝都城,這些年也算繁榮。”
三司的僉事你一言我一語,卻都把燕承璋當做是傻子耍。
燕承璋頓時停了筷子,緊皺眉頭,不發一言。
一時間,空氣凝滯,幾人面面相覷,方才玩笑只為試探,倒不敢真的造次。
見燕承璋動怒,幾人不好再進,只得退了一步,小心詢問:“不知殿下想看什么?我們這便去請!”
“不必了,聽說近日金陵有個話本子,甚是出名,叫做亂世豪商的。”
幾人又是一陣錯愕。
話本乃是下里巴人中的下里巴人,在貴族眼中是不堪入耳的民間故事,卻不想這位殿下喜歡聽這個?
亂世豪商,很有名嗎?他們怎么沒有聽過呢?
燕承璋開口了,他們只得叫人去安排下來。
“亂世豪商?這名字,取得一般。”府學的書生們見臺上換了節目,私底下暗自討論起來。
“何止一般,若是傳到教諭大人耳中,只怕要引來一番之乎者也的辯論了,什么不堪入耳,難登大雅之堂……”
頓時間,哄堂大笑。
在一陣歡樂的氣氛之中,一位說書人上了臺。
晚晴樓的說書人與別地不同,他長得瘦長,穿著一身素色紗袍,一副貴公子的樣子,可惜臉上戴了面具,不辨真容,只大抵能看出來是個弱冠少年。
不過,他說書卻是極為動人的,在金陵地界頗有名氣,大家都尊稱他一聲蘇先生。
在一聲驚木之后,好戲也就開場了。
亂世豪商,說的是明末之期,有一位少年郎,勵志要做個巨商,輾轉幾地,來到金陵城。
初來之時,窮困潦倒,身上沒有一文錢,幸好遇上了一位千金小姐,對他一見鐘情。
“哈哈,又是這種才子佳人的故事,都老掉牙了,我猜這位少年郎定是攀上了那位千金小姐。”
“此言差矣!”
少年郎并沒有攀附那位千金,他在老家,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愛人,一直在等他回去。
他為了信守承諾,拒絕了那位千金,并且在金陵城定居下來,靠著自己一身的織染手藝,在金陵站穩腳跟,賺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筆錢。
之后,他盤下了第一間布莊,買下了一座桑園,生意做得有條不紊。
那一日,千金找上了他,拿出一只手絹,上面染著鮮紅的鮮血。
“蘇郎,我家的商隊經過梁溪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她是被亂軍給射殺的。”
“在哪里?蓮兒,我要去找她!”
少年郎丟下生意,回到梁溪老家,卻沒有找到他的愛人,失魂落魄地回到金陵。
那幾日,他天天買醉,千金小姐便派了一位丫鬟過來照看。
后來,少年郎的店鋪突然出現了嚴重的資金問題,欠了小姐家很大的一筆債務,在小姐的威逼利誘之下,他被迫答應娶了這位千金小姐。
婚后他們卻并不幸福,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只能換來冷漠以待。
少年郎的心中永遠都忘不了他的愛人,滿腔苦悶難以抒發,便寄情于事業,不斷地將自己的生意做大做強,多年后,終于成為了金陵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
那一天,下著綿綿微雨,他的馬車行走在微雨的長堤之上,江山動亂,落魄的難民聚滿了城外的長堤。
他掀開簾子,望見煙雨,望見楊柳,望見樹下那個纖細的身影,一眼便認出了他的蓮兒。
久別重逢,雙方的愛火一觸即發,他不顧一切地將女子帶回家,想要休妻再娶,卻被那千金以性命要挾,只得作罷。
蓮兒的到來,也說出了當年一段隱秘,那是在很多年前的一個早晨,一群兇徒沖進了蓮兒的家中,手起刀落,殺了她全家,她躲進地窖里,透過淺淺的縫隙,看到了那群人之中一個光鮮的身影。
那個人便是千金身邊的大丫鬟。
原來,當年千金為了得到少年郎,買兇殺死蓮兒,又借著照看之便,讓少年的店鋪虧損,最終成功上位,成為了少年郎的正妻。
往事一一浮現,恨意滔天襲來,少年怒不可遏,提劍而去。
卻無奈地發現,千金背后的家族勢力龐大,遠非他能夠撼動。
他只能默默地忍下這一切,用盡全力保護自己的愛人,免受千金的迫害。
“誒?這故事聽來倒是耳熟啊!”
“你也覺得啊!我怎么覺得,這像是……”
“蘇……”
“對,……我記得蘇老爺老家是梁溪啊!他也亂世經商,輾轉到了金陵,被那金府千金瞧上了,金府千金鍥而不舍,追求愛人的事跡,至今還是耳熟能詳的一段佳話呢!”
“不過,若真如此,金氏買兇殺人,又設計逼婚,未免也太不折手段了一些。”
“大宅子里的事情,門道多著呢!當年蘇老爺確實納了一個妾,姓王,之后,那王氏便成了金陵城里狐貍精的代名詞了。幾乎日日都能聽到蘇老爺寵妾滅妻的軼事,要不是那王氏福薄,沒幾年就死了,只怕現在還傳著這些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