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明了,金色光影透過了馬車的簾子,暖融融的。
蘇清玖瞇了一會兒,忽然聽到后面有人在叫她。
隱隱約約,聽不真切。
細一瞧,蘇清蓉的臉色不對,像是也聽出了什么來。
兩人竟不約而同地打開了車簾子。
迎面撞見一張俊臉,倒把兩個人給嚇到了。
“鐘小公子?”蘇清玖一臉納悶。
只見他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那馬渾身雪白,高大美麗,相馬師喜歡給這樣的馬起名叫做踏雪。
踏雪尋梅,正是符合鐘宇這樣的少年公子。
“真巧,一出門便遇見了你們。”
真爛的開場白。
蘇清玖笑著應和,心中卻是已經看穿了。
鐘府和他的鐘萃閣跟蘇府都不順路,再怎么巧,也不會巧到一出門就見著了。
這顯然是個托詞。
想不到鐘宇竟對大姐姐如此上心,必定是一早就在這里就等著了。
看破不說破,蘇清玖只是笑了笑,客氣說道:“也真是巧,鐘小公子也去雞鳴寺?”
“那是自然,今日乃是盛會,自然要去湊湊熱鬧的。”
“如此,正好順路,一起走吧。”蘇清玖看了一眼蘇清蓉,見她一臉陰沉,心里便有幾分笑意,存了心要故意逗弄一番。
簾子外,鐘宇開心地應道:“那是自然。蘇家的姑娘真是熱情爽朗,在下傾慕已久。”
這話一出,蘇清蓉的臉色沉得像塊冰,冷冷地看著蘇清玖。
蘇清玖爽朗地笑了起來:“鐘小公子熱情仗義,也是我的益友呢。”
蘇清蓉的眼刀冷颼颼地射向了蘇清玖。
蘇清玖心里也樂著,正報了昨日柳氏奚落之仇。
這時,前面有話傳來,說是張氏的名義,讓蘇清玖切莫與外男有過多接觸。
兩人這才停了交流,只聽見外面的馬蹄聲用一致的步調深深淺淺地唱著旋律。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而前頭有些喧鬧,馬車也停了下來。
一陣喧嘩擠進耳朵。
蘇清玖掀開了簾子,往外一瞧。
這一瞧,便看見黑壓壓的一群人圍在一處,倒也看不真切發生了什么,只能聽見哎呦的喊疼。
大約是碰見碰瓷的了,她那時這樣想著。
趕車的老李也沒見過這陣仗,上去一問一打聽,回來說,不得了了。
是個孕婦,方才摔了一跤,怕是要生產了。
行人紛紛賴著是她們的車驚了孕婦,兩相僵持不下。
母親與柳氏和二姐姐的車已經過去了,她們的車落在最后面,這孕婦是突然要穿過這大街,給插進來的,結果似乎跑得太急了,跌在地上,動了胎氣了。
她生生要把這責任賴給蘇家的馬車,一邊捂著肚子喊疼,一邊裹挾著行人叫陣,不肯讓出分毫。
若是往常,倒是有時間可以互相協商,該報官的報官,該賠償的賠償。
只是,今日是雞鳴寺的廟會,是觀音娘娘的得道日,整條街都被川流不息的馬車給堵住了。
蘇清玖斷在了這里,在蘇清玖身后,仍有無數的馬車像一條長龍般蜿蜒到很遠的地方。
一輛車擱置了,便是所有的車馬都停了下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聚集過來。
這樣的擁堵,不管對誰來說,都不是好事。
蘇清玖心中思量這利弊得失,袖子忽然有了異動,她側目一瞧,是春兒拉著她,小聲在她耳邊道:“姑娘,此事得盡快解決,不然您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蘇家的聲譽,恐怕將會一落千丈!”
確實如此。
蘇清玖用一大批的贗品布獲得了金陵城百姓的稱道,絕不能因為路上遇到孕婦不救而將名聲給搭進去。
即使這孕婦渾身透露著一絲古怪,她也不能不救。
“快去扶她上車吧,到前面的十字路口,叫后面的馬車先行,我們去就醫。”蘇清玖吩咐手下的人去辦。
“不行,這樣我們就趕不上觀禮了。”蘇清蓉從里面探出腦袋來,不認同蘇清玖的決議。
蘇清玖無奈地將求助的目光看向始終沒有離去的鐘宇,她著急地拜托道:“鐘小公子,恐怕要麻煩你了,請你送一下家姐去雞鳴寺,我母親他們的馬車就在前面。”
“這……”蘇清蓉抬眼看了看鐘宇,又紅著臉低下頭去,不再有微詞,約莫也是認可這安排。
鐘宇能得與佳人相處,自然是開心,不過卻也擔心蘇清玖,認真地說道:“不如你和你姐姐去前面尋你蘇家的車隊,這里的事情交由我來處理吧!”
作為男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本分,更何況是對于蘇家,他樂意之至。
蘇清玖卻搖頭道:“我也不是跟工作客氣,若是別的事情,麻煩便也麻煩了,偏偏遇上的是孕婦,鐘公子是外男,怕不太方便。不妨事的,麻煩公子護送我阿姐一程,剩下的交由我便是了。”
她表情鄭重,語氣見略帶有一絲急促,救人如救火,實在是一刻也耽擱不得。
此刻不是做虛禮的時候,她見家丁已經將人抬上了馬車,便把蘇清蓉交到了鐘宇的手中,自己利落地去了。
鐘宇得見女神,心情尚且在激動之中,從那馬上跳了下來,與蘇清蓉并排走著。
蘇清蓉覆著一張粉色薄紗,遮住了半張臉頰,雙手交疊在身前,平穩地小步走著,可發現身邊的男子卻是大步流星,有些跟不上。偏巧今日穿的這一身,是極不方便的,光是走路,都要有個人在后面提著裙擺。
她勢必要拿出百分百的貴女風范,方才能走出優雅,走出矜貴。
鐘宇發現蘇清蓉走得極慢,不得不走兩步停一步。
眼前的粉衣少女,與他印象中的素紗女子似乎不太相同,或許是為了維持貴女的身份吧。
這樣的例子他倒是見了不少的。
就說他的一個表妹,是朝中云侍郎家的嫡女,別看她平日在外面走個路都小心翼翼,說話做事更是規范得體,人人都夸她是個端莊敏慧的女子,也未有他們這些親戚知道,她私下里最是大大咧咧,走路帶風,說話更是厲害。
大抵,蘇姑娘也是如此,為了尋一個好人家,在外面總是要留幾分的形象。
思及此,鐘宇憨笑著,抹了抹腦袋,開心地守護著身邊的美人兒。
“蘇姑娘,當年你外祖上門去提親……此事我……”
蘇清蓉的腳步突然停住,整個人都像是雕塑一般,渾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涌去。
怎么會提起這件事?
她用力的攪動著手絹,一股無名火氣便涌了上來,羞憤地她想要找條地縫躲起來。
蘇清蓉停了一會兒,便加快了腳步。
那裙子實在是擠得慌,她只能小碎步地快速走動著。
鐘宇察覺到不對,心中落寞幾分,少不得大步跟上去,慌忙解釋道:“蘇姑娘,那時我并不知情,我若是之情,我定然……”
蘇清蓉又怔住,將目光轉向了鐘宇,明眸善睞,分外妖嬈美麗,看得鐘宇的心都空了幾分。
“你定然什么?”蘇清蓉急聲問道。
可不等鐘宇給出答案,人群之中爆發出一陣喧鬧。
“馬驚了,馬驚了。”
兩人抬眼看去,長龍亂做一團。
有一匹瘋馬,拖著那馬車,橫沖直撞,引得人人自危。
而馬車之上,正出現著一場冷眼的對峙。
大約半盞茶之前,蘇府的家丁將那孕婦帶上了馬車,孕婦似乎是要生了,捂著肚子不停喊疼。
沒一會兒,身上就見了紅,涓涓的紅色血流不停地從她身下蔓延出來。
那孕婦竟突然不喊疼了,冷眼看著蘇清玖,似乎是在笑。
蘇清玖已經察覺到了整個事件的不對勁,若說這是巧合,怎么也說不通,這孕婦的表情,像是早就算好了,算好了要把孩子流在她蘇家的馬車上。
蘇清玖暗自心驚,細致地打量著這個孕婦身上的一切。
她可以確定,她沒有見過這個人,也絕對沒有跟她結過仇,為什么,要這樣對她,到底是誰派來的人呢?
他們到底想做什么?
謎團太多了,好似為她量身定制一般。
不等此事有個結果,車子突然顛簸起來,她一手扶著木框,一手掀開簾子,外頭的那馬像是發狂了似的橫沖直撞。
車夫根本拉不出韁繩,著急地道:“姑娘,不行了,這馬發狂了,拉不住。您快些想辦法跳車吧。”
蘇清玖心中一肚子的無名火氣,冷冷地瞪著那孕婦,低聲質問道:“是誰派你來的?”
好一個連環套啊。
她一個人下車固然是容易,但車上還有個孕婦呢,她若是跳了車,叫孕婦撞車滑胎,他們蘇家在金陵城便別想再呆了,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給淹死。
春兒也還在車上,焦急地道:“姑娘,你快下車去吧,你的身手,不會有事的,這里交給我吧。”
這孩子,自打上次遇上了黑衣殺手之后,膽子大了許多,人也懂事了,說起話來也太窩心了。
蘇清玖卻當即道:“老李,帶春兒下車。”
她幾乎不容反駁,將春兒的手遞給了老李。
春兒不及反對,便被人拉著,一個擁抱,摔下車去,滾了幾圈,只是受了一點兒小傷。
那孕婦沒有回答蘇清玖的回答,卻只顧著高喊救命,引來更多人的遐想。
蘇家的馬車橫沖直撞,更是撞壞了許多東西。
今日乘車出行的,在蘇州可都算是有頭有臉的人,蘇清玖的車撞上哪一輛,損失都很大。
“這可真是一條毒計,馬車橫沖直撞,若是撞上了什么東西,磕到了什么車,驚嚇了什么人,我蘇家以后怕是再難賣布了。而你又是因我流暢,坐實了我蘇家欺壓窮苦的罪行,再次毀了我蘇家的信譽。這位娘子,你的心未免也太狠了一些。”
“蘇姑娘,分明是你家的馬車不會趕路,驚了我的胎。”那孕婦楚楚可憐,絲毫不懼。
蘇清玖用盡全力去控制韁繩,一邊卻冷笑道:“你自以為周全,卻舍不得動真格,你這肚子是假的吧,身下流出的血液是早就準備好的血寶,你一上車就把它捏爆了而已。待會兒找個大夫看看,自然能見分曉。”
“只怕蘇姑娘沒有這個機會了!”見被拆穿,女子的神色便冷了下來。
另一處,鐘宇滿臉的焦急,顧不得同蘇清蓉解釋一二,便要上去幫助蘇清玖,蘇清蓉著急地拉著他的袖子道:“危險,三妹妹她頗有些武藝在身上,不會有事的。反倒是你,手無縛雞之力,還是不要去添亂了。”
鐘宇卻不顧勸阻,揮袖要去。
若是連這點兒忙都幫不上,又算是什么男兒呢?
馬車上——
“你最好保住你自己這條小命。”
蘇清玖此時卻冷笑著,從腰間掏出防身的匕首,利落地切斷了綁在馬與車之間的繩子,然后用力拉住韁繩,接著韁繩的力量,一躍翻身上馬。
那馬沒有馬鞍,癲得她的屁股像是開了花,她還是皺眉忍下了,一邊控制著馬奔跑的方向,盡量避開行人,一邊用力地拉住韁繩,企圖將馬給制住。
但那馬太烈了,又好似瘋魔了,猛烈地甩著騎在它身上的人,不顧周圍到處是華貴的馬車,興風作浪。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下面到底不是人頭攢動的局面,只是馬車很多,馬車邊上還有各家的護衛,為了守護自家的主子,操起家伙,準備攔截瘋馬。
蘇清玖左閃右避,終究是擋不住,眼看著不僅拉不出烈馬,自己還要被甩下去。
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甩下去恐怕要落得個幾處骨折。
再說,烈馬正對著的,正是一輛奢華的馬車,車前大大地寫著一個鐘字,是鐘宇的母親鐘夫人的尊駕啊。
無可奈何之下,蘇清玖只有拔出手中匕首,緊緊抱住馬脖子,給馬脖子來了一下。
那馬吃痛,用出更大的力氣搖晃,那蹄子還在奮力沖向鐘家的馬車。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冷風呼嘯而過,忽而,畫面便停止了。
蘇清玖趴在馬背上,聽到了極快的一陣金屬刺進身體的聲音。
接著,身下那個癲狂之物一下子失去了力氣,眼看著就要倒下去。
但絕不可以倒在鐘府的馬車上,蘇清玖眼疾手快,用自己的身體牽引著烈馬倒向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