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星辰劃過心底是什么感覺?
蘇清玖抬頭的一瞬間,似乎撞見了一汪星辰。
隱藏在那面具下的一雙眼睛,如湖泊般靈動而深邃。
她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瞧見了他眼底很多復雜的情緒,可又實在說不上來到底是什么。
挨個兒給人上藥,一直挨到了天亮,大家僅是瞇了一會兒。
可這一晚,蘇清玖的心卻很安定,至少,燕承璋還活著。
不僅活著,還在朝著更遠的方向一路走著。
僅僅是修整了一會兒,幾人便被迫要離開此地。
金陵來的水師們各有負傷,行動不便,周牧、元辰等人,雖也筋疲力竭,但休息了一下,倒也尚可,小安子扶起了燕承璋。
他認真地看著諸位浴血奮戰的將士們,眼中滿含熱淚,哽咽著道:“今日,諸位對我的恩情,我燕承璋必當時刻牢記于心。”
“殿下,言重了!”陸僉事撐著身體站起來,向燕承璋彎腰鞠躬。
“諸位,免禮了!”燕承璋忙道:“此時此刻,你我之間,并非君臣,而只是相互扶持的朋友罷了。我燕承璋絕不是忘恩負義之流,他日若有機會,必當報答諸位。”
“殿下!”
燕承璋臉色蒼白,一番陳詞慷慨激昂,觸動心扉,所有將士都低頭抹淚,雖然死了很多的同伴,可是,有六殿下這句話,他們這一切便是值得的。
“曲終人散,終有盡時。諸位陪我走了這一路,我感念在心,不過,后面的路,不能再拖累諸位了。你們在家里,也都是有妻子、有兒女的……”
只是一句,幾人盡數垂淚。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里人。
他們是朝不保夕的人,君王一聲令下,就要戰死沙場,可他們的身后,也站著一個家庭啊!
想想家中的妻兒,鐵骨錚錚也頓時成了繞指柔了。
燕承璋感同身受地道:“你們回去吧。保護好自己的生命,且回金陵去吧,我會給你寫好赦令,不會將你們視作逃兵,至于你們的上司方燴,且放心吧,我會求得太子殿下的幫助,必定不會叫你們難做的。”
蘇清玖站起身來,從懷中抽出一張銀票放在陸僉事的手中,足足是五千兩銀子,在做不過是五十人,每人一百兩,相當于二十多年的軍餉了。
蘇清玖正聲說道:“陸僉事大人,這是給活著的諸位的一點補償,你且拿著吧。”然后她又從懷中抽出三張同樣的銀票,還是交給了陸僉事,“不幸殞命的將士們,我深感悲痛,這是給他們的撫恤金,請您多跑一趟,務必送給他們的家人。我知道,再多的金錢,也抵不過這些活生生的人,但我希望,他們的家人能過的好一些。
諸位,請你們記得,六殿下體恤下屬,不管是何時何地,你付出的,殿下都看在眼中,都會給你們應得的。”
“殿下,您是我見過的,最賢明的皇子。我們愿意追隨您。”六位千戶大人異口同聲地道。
燕承璋思索著搖頭道:“諸位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人微言輕,又不得父皇喜愛,不愿意耽誤你們。”
“殿下,您的為人我們看在眼里,我們……”
“別說了,你們都有家族,都有孩子。我不能……”燕承璋滿臉的不舍,搖頭道:“回去吧。回金陵去吧。”
小安子扶著燕承璋,周牧和元辰在前面開路,蘇清玖和南齋走在最后面,負責殿后。
六個人的小組,行動起來便輕便了許多。
那個小漁村已經不安全了,勢必要再找個合適的安生之所,他們往村子后面的山林深處走去。
“殿下,追殺你的到底是什么人?”蘇清玖小聲問道。
燕承璋一邊走一邊虛弱地道:“出門在外,便不必叫殿下了。叫我玉郎吧!”
“這是……”
小安子解釋道:“是殿下的小字,璋為美玉。”
“哦!”蘇清玖淡淡地應了下來,卻還是覺得這么小字有些不好叫出口。便嗔怒地對周牧道:“周統領,你是怎么保護殿下的?叫他受了這么重的傷。”
周牧皺著眉,一臉委屈,豫州大營的士兵,訓練有素,各個都是一把好手,實在是防不勝防。
不過,他也不欲解釋太多,終究還是他做的不夠,才叫殿下受了傷。
小安子長嘆一聲,解釋道:“這都是郕王殿下使壞。郕王殿下從小就針對我們殿下。這豫州的都指揮使又是郕王殿下的人,他這是公報私仇。哼,叫我回到京城去,我一定……”
“你回去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樣。”周牧冷著臉說道,說起郕王,兩個人皆是咬牙切齒,恨得牙根癢癢。
倒反而是燕承璋,臉上并無什么表情,平靜得很,好似并不恨他。
蘇清玖的目光在三人之中留連,轉了一圈之后,面色沉沉,試探著說道:“我看,這種局面,也并非全是因為郕王造成的吧。郕王敢如此囂張,歸根到底,還是那一位的縱容。”
小安子和周牧一下子低眉,收斂了神色,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說到底,就是陛下偏心。
郕王殿下欺負六殿下,陛下非但不幫忙,甚至還會叫好。
南下金陵,分明是送死的活,難道陛下看不出來嗎?
卻還是叫殿下來了。
殿下失蹤的事情傳回京城去,也不知道陛下是個什么態度,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這分明是郕王殿下故意為之的。
“陛下實在是……”
“住口!”燕承璋打斷了小安子的話,然后回身看了一眼蘇清玖,神色淡淡地說道:“父親要怎么對兒子,做兒子的,不能說半句不好。蘇姑娘,此事,別再說了吧。”
蘇清玖點頭應下了,揭人傷疤這件事,確實不是她愛干的。
“此來豫州,只是為了確認殿下的安危。眼下局勢,不知道殿下有何打算?”
燕承璋思索了半晌,忽然轉頭對南齋道:“先生,可否幫我一個忙。”
“請說!”南齋始終是一張冷臉,面無表情地對著燕承璋。
燕承璋有些歉疚地道:“本不該叫先生去的,只是太子哥哥身邊的暗衛厲害,這里之中,也就是先生的武功,最能叫人放心。況且先生口才了得,旁人去,我不放心。”
“殿下想叫我去太子那邊當個說客?”南齋冷聲說道。
“毛遂哪有自薦的道理!”蘇清玖靈機一動,忽然抓住了南齋的衣袖,笑著道:“殿下,你要取得太子信任,可有什么籌碼沒有?”
燕承璋搖頭道:“沒有什么十足的把握,不過是此次豫州的賑災,還有……”
“萬不得已時,用安家在軍中的影響力來引誘太子答應罷了。”南齋一語道破了燕承璋的打算,燕承璋尷尬地點頭道:“先生料事如神。”
誰料,南齋下一秒便道:“安家不能動。”
“為何?”幾十年前,安家幾乎是大燕朝軍隊實力的象征,即使過了這么多年,軍中仍然又一些將領是當初追隨過安國公和鎮國將軍的,燕承璋身為安貴妃之子,是有能力調動這一股勢力的。
南齋表情嚴肅,冷聲道:“絕對不可。帝王多疑,安家被滅這么多年,若是再出安系勢力,勢必要再次戳中燕帝的內心,屆時,連太子都保不住你。”
燕承璋驚詫地望著南齋,腦海中浮現出他那個薄情的父親,料想到這種結局存在的可能性,心一下子冷到了極點,沉著臉,沒說話。
蘇清玖看兩人的氛圍不對,小聲道:“我倒是有一個主意,你們聽不聽?”
“蘇姑娘,你快說吧。”小安子著急地道。
蘇清玖狡黠地上下打量南齋,南齋的眸子立刻沉了下來,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但為時已晚,蘇清玖赫然道:“殿下,你看,眼前不是一個天大的籌碼嗎?”
“先生?”燕承璋疑惑地反問道。
蘇清玖笑著道:“正是啊!南齋先生可是天下文人學子的偶像,又是一代武學宗師。若是太子殿下能得到這樣的人輔佐,可謂是如虎添翼。而這個人卻與殿下您交好,只能由您來引薦,豈不是兩全其美。”
“的確兩全其美。”燕承璋嘆道:“確實如此,如今我不宜鋒芒太露,先生跟著我,連真實姓名都不能透露。如今倒好,若是能成為太子殿下的幕僚,想必會更好一些。”
“殿下真的這么想?”南齋冷冷地瞪了一眼始作俑者蘇清玖。
蘇清玖漸漸也摸清了南齋的一些脾性,眼下這番情況,倒是沒有生氣,更像是考驗燕承璋的話。
燕承璋娓娓道來:“嗯。先生,你本是天上最耀眼的明星,而你站在我身側,只會叫父皇覺得我叫人忌憚,若是站在太子身邊,便是輔佐儲君的啟明星,正可以一展身手。”
“殿下希望我在那里一展身手?”
“我……”燕承璋忽然卡住了。
“殿下可知道,當年安家全族上千人,盡數被屠殺,就連襁褓中的嬰兒都無法幸免,而殿下你的母親,剛剛生下你,虛弱無助,卻只能含恨自盡,企圖以自己的死喚回君王的一絲憐憫,最終卻仍舊竹籃打水一場空。
殿下,你可知你自己,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而活,也為了安家幾千條生命而活。”
“先生,你……”燕承璋驚訝地瞪大眼睛。相識這么久,南齋卻是第一次同他說出這樣的話。
以前他只覺得南齋大概是沾了文人一些自大的迂腐氣,想看看自己的本事能不能扭轉乾坤。
可他今日竟說出這番話,難道……
“你難道是安家的后人?”
“安家沒有后人,唯一的后人便是殿下你!”南齋冷聲反駁道。
安世子夫婦當年四處行善,救了無數的人,每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記得他的恩人是誰。
“可是,安家人已經死了這么多年了。你的恩情,該向安家人報答,不是我。”燕承璋又道。
南齋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在罵他蠢貨,“你如今畏畏縮縮,又是做給誰看?難道你不爭,別人就能放過你?若不登上那個位置,不自己掌握生殺予奪的大權,即使地位高如安國公,仍舊逃不了被殺的命運,你可知道?”
一番話,也不知是不是點醒了燕承璋,南齋點到即止,又道:“去太子殿下那邊,即便殿下不說,我也會去的。不過,殿下也別忘了自己的初心。你不需要找靠山石。”
兩人你來我往的針鋒相對總算是告了一段落。
蘇清玖的提案獲得了全票通過。
不過,這樣,給太子送信的人,就從南齋,變成了蘇清玖。
六個人,兵分兩路,周牧和元辰守護著燕承璋在這片山林里找一個落腳點,南齋則保護蘇清玖,前往豫州,去找太子殿下。
話說,在金陵城外的桑園別莊里,蘇清玖離開已經有三日了,蘇清蓉與李氏之間的矛盾可謂是到了水火不容,針鋒相對的時候。
蘇清蓉雖脾氣不大好,但做事卻有個認真細致的好處,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便會一一做得盡善盡美。
李氏等著拿貨交割,可蘇清蓉實在是盯得緊,一刻也不放松,監督著大家繅絲剝繭,每日都登記產量,叫李氏沒有下手的時機。
這日晚上,蘇清蓉正洗漱完,準備上床安歇。
外頭突然來了一個小丫頭,將一碟食盒放在門口處,敲了敲門,低聲道:“月巧姐姐,大姑娘睡了嗎?”
“還沒!”月巧有些不耐煩地回道:“這么晚了有何事?”
“聽說姑娘晚上睡不好覺,三姑娘特地命我送來一些西域來的葡萄酒,喝了能安眠。”
月巧回道:“不喝了,姑娘才盥洗了,回去吧,下次早些送來。”
“可是……三姑娘交代的,我們也……不好……”
月巧大聲罵道:“快走吧,關你三姑娘四姑娘,說了不喝就不喝!”
動靜有些大,就連睡在榻上的蘇清蓉也聽見了,便回到:“慢著,叫她拿進來吧!”
鄉下的環境不好,已經幾日都睡不好一個安穩覺了,蚊子鬧得腦袋兒疼,她幾乎一閉上眼睛,就能感覺到周圍嗡嗡嗡地叫著。
蘇清蓉實在是不勝其擾,聽小丫頭說安眠,便什么也不顧了,斟上一杯,便一飲而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