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拂衣行

第十一章 救援

樸蘿雖然力氣很大,可是拖了比自己高一頭的少年出來,已經是費盡全力了,沒空去把那個坑再填埋上。

清明的雨,很是寒涼。

樸蘿的黑色夜行衣很快就被淋透了,整個人像是被浸在了冷水之中。

好在垃圾場有足夠多的廢料。

她手抖著,咬著牙,把那個少年人捆在了板子上。在地上拖著走,“滋——噶——”的聲音有些刺耳。

好在有雷雨聲的掩蓋。

地上的血水很快被雨水沖刷。

樸蘿不敢回頭看那個少年人,她害怕他頭頂上張牙舞爪的黑霧,更怕那黑霧突然消失不見……

過了一條街口,樸蘿沿著巷子慢慢走,她記得前方不遠處有一處義診,是朝廷撥款免費給窮人看病的。

已經午時了,原本睡在街角的流浪漢變少了許多,他們找了屋檐底下避雨了。

樸蘿身上還帶著父親的銀票,但是面額太過巨大,她不敢找人幫忙。

一男子窩在墻角,閉著眼睛,他四肢健全,至少有把子力氣,臉上有深深的刀疤,身上也有很多的疤痕。樸蘿不敢找他,這是個危險人物。

有一家子,沒有挪窩,那老父親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一個厚厚的氈布,用木頭支架撐著,有一個大些的男孩,還有三個只有四五歲左右的女孩,完全骨瘦嶙峋。用警惕和敵意的目光盯著樸蘿慢慢的走過。似乎是把樸蘿當成什么惹了麻煩的人物吧。

再往前,有一個蒼老的老婦人,她似乎沒力氣動了,她的家人把她拋棄在這兒,自己躲雨去了。她可能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來幫忙了。

巷子里面也是有門的。

樸蘿試著叫了幾次,不知是雨太大了,還是人家不愿意開。

除了獲得了幾聲狗吠,就再無應答了。

不能再走的更遠了,樸蘿胡亂抹了一把臉,讓視線更清晰一些。如果不能在辰時之前趕回老李頭那,明日一早,侯府絕對就炸了鍋了。上次父親打了自己板子,這次怕不是要直接逐出家門了吧。

不能再走了。

既然再往前走,也是不開門。

樸蘿盯著手邊這一戶人家,惡狠狠的上去拍門。

“有人嗎?有人嗎?”

她發誓,就算沒人自己也要把門砸開!

“吱嘎——”門栓就被從里面拉開了,門也緩緩的洞開。

剛好一個驚雷劈落,照的一切如同白晝,而緩緩打開的門里面,卻沒有人。

沒有人,是誰開的門?

樸蘿渾身僵直,連呼吸都停滯了。

剛剛提起的莽撞和血勇一下子褪了個干凈。

“進來吧。”一個光頭老頭似幽靈般從門后走出來。

是剛剛躲在門后了嗎?樸蘿心中暗道。

又一聲驚雷,“咔嚓”。

呼,呼,樸蘿一口氣提上來,趕緊大喘氣了兩下,差點被雨水嗆到。

她看了看光頭老頭瘦弱的身板,咬了咬牙,用最后的力氣拉著少年郎的板子走進了小門。

“吱嘎——”身后,光頭老頭又緩緩的把門插上。

樸蘿有些害怕,不知這光頭老頭是好是歹,如果不是毫無辦法,這種未知的境地……

靠運氣了,就這樣吧!樸蘿把心一橫。

外面看著不大,其實里面卻似乎有三四個小院子的大小,也不知道光頭老頭在這貧民窟,自己住這么大的院子做什么。

進了木門,一切的風雨嘈雜仿佛都一下子息聲了,屋子的地爐里攏了一堆火,讓寒氣和濕氣都被驅散了很多。

樸蘿后知后覺的打了一個哆嗦,剛剛著實被雨淋的冷了。

樸蘿小心翼翼的問道:“老伯,這個人遭歹人所害,您可否去尋附近的大夫來?”

光頭老頭只是掃了一眼,并不理會,他自己動手把那少年搬到了一個簡陋的木板床上。

光頭老頭的房間雖然不小,可是家具都很簡單,像是苦行僧一般。

樸蘿有求于人,不敢多說,只一瞬不瞬的看著光頭老頭的動作。

慢慢的,樸蘿驚訝的長大了嘴巴。那光頭老頭的手像是蝴蝶一般靈活,拿著銀針、小刀等器具,上下翻飛,樸蘿甚至都看不清楚他的動作。

光頭老頭身上還隨身攜帶了很多瓶瓶罐罐的東西,有墨綠色和紫色,有的是漆黑的顏色,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可是隨著光頭老頭的動作。

樸蘿只知道一件事,就是少年周身的黑氣慢慢的從濃郁變得淺淡了。

她懸著的心,慢慢的,慢慢的落回了肚子里。

光頭老頭看起來兇巴巴的,可是醫術實在高明,樸蘿插不上手,只圍著火爐子安靜坐著,距離三更天還有些時辰,她不想在夜香筒子那里淋雨,想在這里烤一會兒火再走。

火苗噼噼啪啪的跳動,像是舞動的綢緞,在這溫暖的環境里,累極了的樸蘿扛不住睡意,竟瞌睡了起來。

“水……水,”一聲沙啞的男聲在呼喚。

樸蘿猛然從睡夢中清醒,自己怎么睡著了,連忙看了看天,還是黑著的,松了一口氣。

往房中望去,那少年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光頭老頭卻不見了。

樸蘿在空曠的房間環顧了下,在墻角處找到了水缸,舀了一瓢水,送到了少年的唇邊。

他的面色蒼白,似乎因為疼痛,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

不變的是他的眼神,像是鷹隼盯住獵物般。

他沒有喝水,而是盯著樸蘿的眼睛,“是你救了我嗎?”

樸蘿點頭,又搖頭,“我把你挖出來帶到這里的,是一個老伯給你治療的。”

他冷冰冰的問道:“你的名字,身份。”

樸蘿心中有些犯嘀咕,不知道這人為什么要像審問犯人一樣,是害怕我跟壞人是一伙的嗎?“我叫樸蘿,身份不重要,我不是壞人,你在這里很安全。”

他微微頷首,“你想要什么?”

樸蘿一愣,搖了搖頭,又突然想到自己去慈幼局的目的,忙問道:“我想打聽下慈幼局有沒有吳慕凝、樸婉兒還有樸寅這三個人?”

那少年說:“好,我幫你打聽,算還你一半人情,你還有什么想要的?”

樸蘿搖頭,“沒有了。”她本就是想問一下,他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并沒有想勞煩他去打聽,也沒想讓他償還什么人情。

只是這少年有些古怪,雖然遭逢大難,可就有一種說一不二的、不容人反駁的氣質,樸蘿不敢多說。另外,她手下沒有可以信賴的人,有人可以幫忙打聽確實方便了很多。

那少年冷言道:“好,那就先欠著,日后再還你另一半。”

樸蘿心道,真是個怪人。

那少年又道:“若我打聽到了,要怎么告訴你?”

樸蘿想了想,“三洞橋那邊有一個切糕鋪子,大約再過上五六日,我就可以每天早晚去買糕啦,你可以在那里等我。”

“好”,那少年再多一個字都沒有了,低頭就著樸蘿的手把水一飲而盡。

樸蘿可以看得清楚他的睫毛,很長,比她的都長,看上去很脆弱,像是蝴蝶一樣,忽閃忽閃的,和他堅毅的面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樸蘿第一次離一個陌生男子這般近,不由得心跳有點快。

他喝完水之后就閉目休息了,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樸蘿不欲打擾他歇息,把水瓢放回原處,看了看天色。也該離去了。

外面的風雨有些小了。

她小心的推開門,“老伯,老伯你在嗎?”

卻沒有人應聲。

樸蘿不想在別人的屋子里亂闖,很不禮貌。想了想,留下了父親全部的銀票子,又拿起書案上的白紙,寫了幾句話。

就穿著半干的衣服出門去了。

那個少年聽著關門聲,睜開眼,看著書案上的銀票和信,神色晦暗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