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拂衣行

第一百六十三章 滴血2

這移動很緩慢。

這兩滴血的移動很細微,細微但是緩慢的,湊到了一起。

在場的兩人都是高手,塵埃的變換都逃不出眼睛。

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幕。

從血珠的滴落,到緩緩的,如同螞蟻在爬一樣,最后,合二為一。

女人搭在白乞兒脖頸上的劍突然僵住了,就像是陳舊的軸承一樣。

原本按照她的脾性,會在殺死獵物前,好好的戲耍一番,看著獵物的表情是如何的絕望、求生而不得、無限的渴望卻毫無希望。啊,這種感覺真是美妙,就連皇宮中最清醇的美酒,都沒有這種情感令人迷醉。

尤其是這個高傲的獵物,真想撕碎他的面具,露出脆弱的表情,那一定比普通人更為美妙吧!

為了這個,她不惜隱瞞了獵物的存在,只為了獨享這個時刻。反正也無妨,不過是一個小毛賊而已,獨自一人殺死他輕而易舉,只需要輕飄飄的回去說一句,“有一個小毛賊偷聽到了我們的談話,我已經把他解決了。”就可以了,

高超的武藝,還有同“王爺”有著世上最牢固的聯結,讓她成為這個組織中特殊的存在。

因為有絕對的忠誠,所以就有絕對的自由。

她就是三十年前,被王爺偷偷帶出宮的帝姬。從小,她就被教導要對組織忠誠,對首領敬畏,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被迫跟首領發生了關系。

后來,有了那個小人兒的誕生。

首領說,他們的兒子,會是未來的皇帝,會坐上那個高高在上的寶座,把這一整個天下都碰到她的面前。

為此,他們要把這么小的孩子,遠遠的送到南州去,再也不得相見。

在那個冰冷的組織里,每日除了練武就是練武,暗無天日。可是自從懷上了那個小人兒的時候,所有人都對她極好,首領甚至親自陪她曬太陽。

小人兒極乖巧,在她肚子里的時候就不哭不鬧,其他婆子們說過的難受的反應一點兒也沒有。那時她便不斷的憧憬,他出來會是什么樣子的。

后來,小人兒被她生出來了,他是那樣的好看,大大的眼睛猶如天上的星辰。這是從來未有過的感覺,往后也不會有!即使在首領身上也沒有過,她知道了,那種感覺——叫幸福。

小人兒被送走的十幾年,都是煎熬。

只因為首領說,要好好的練武,以后才能幫上忙,她就每日每夜的練武。

終于,在這一日。

他們日夜兼程的趕到了南州!

她偷偷過去想要看一眼,可是又擔心被發現,違背了首領的約定。

現在,只要解決掉這個小毛賊,她就要去見那個小人兒了!只是這小毛賊太滑溜了些,勾起了她嗜血的欲望。

可是……可是……現在眼下又是什么情況!

她劍下的少年,年齡……最重要的是,滴血石,是不會騙人的。難道……難道王爺騙了自己?

還是說連王爺也被騙了?

難道那鼠王用心險惡,想要讓她手刃自己的兒子?

她的心……亂了。

她匕首下的白乞兒自然也感受到了這點!

他身子后仰,把重量壓在了女人的身上,同時讓脖頸遠離那把短劍。

原本在他的計劃中,失了神的女人會下意識的閃開。卻沒想到,那個女人手忙腳亂的丟了匕首,竟然來扶他的肩膀!

白乞兒拉住了女人的手臂,反手在她胸前打了一掌。女人捂著胸口,跪坐在地上,渾身的氣血翻涌,一股腥咸的味道涌上了喉嚨。

白乞兒趁機破窗而出,翻滾到了外頭的院子里。

“什么人!”

白乞兒毫不掩飾蹤跡的樣子驚動了外頭巡邏的侍衛,只是侍衛中沒有那女人那樣的高手,叫他幾個起落,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侍衛們迅速的聚集在一起,一部分追著白乞兒離去的方向,還有一部分跑進了存放滴血石的正殿!如果滴血石沒有了,今夜值班的人一個也別想活!

看到了!殿中還有一個形跡可疑的女人,她的手中正捧著滴血石!

“拿下!”侍衛長大呼一聲。

十數人提著長矛沖了進去,還有百十人正在聚集而來的路上。

女人心神大亂,她勉勵提起一股氣,用短劍隔檔開那些長矛。“別打了,是自己人!”她說道,只是沒有人肯聽她的話。

她只會殺人的招數,可不會這些打來打去的把戲。

她不知道如果放下武器,就地投降,這些人會不會放過她,還是會把她就地格殺。她不能冒這個險!

想到這里,她心一橫,大開殺戒起來。

她殺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直到殺紅了眼睛!這些蠢貨,竟然不分青紅皂白把路堵住了,那個少年現在跑到哪里去了?

萬一真的是她的兒子怎么辦!

這邊打的昏天黑地,侍衛的尸體堆積如山。

聽到打斗聲前來的侍衛卻越來越多,最后,直到驚動了王爺、鼠王、南越王。

剛剛還言談甚歡的人,如今再次回到了原地,卻只有目瞪口呆。

“啊姬,快住手!”王爺大喊,甚至不惜只身跑到了接戰的范圍中去。

那邊,南越王也喊停了侍衛們的攻擊。

四人重新聚在了一起。

只是這次,三個人在高高在上的俯視著,臉色都很難看。

女人捂著胸口,擦干了嘴角的鮮血,跪伏在地上。

“王爺,我請求跟你單獨談話。”她只肯說這一句話,其余所有的話都不做交代。

王爺無奈的看了一眼帝姬,轉身對鼠王請求。

鼠王的臉色看不出來變化,只是微微一頷首。轉身,出門,并且關上了門。

“說吧。”王爺的臉色如同豬肝一般難看,他咬牙切齒的從嘴里擠出了兩個字。

女人不敢耽擱,她爬起身來,在王爺的耳畔把剛剛發生的事情,包括滴血石的變化一五一十的都說了出來。

王爺半晌沒有說話。

帝姬緊張的看著他。

卻毫無征兆的,王爺反手一個巴掌狠狠的抽在了帝姬的臉上。帝姬在原地轉了兩圈,直接跪倒在地。

她驚愕的看著王爺,不明白他為什么要發這么大的脾氣。

“咳、咳咳。”緊接著又咳了一口血出來,原本就受了內傷,然后沒有得到緩解又激戰良久,現在內傷和外傷加在一起,叫她整個人如同是一個破布娃娃一般,狼狽可憐。

“糊涂!糊涂啊你!”王爺捶胸頓足,“往日叫你不要癡迷練武,也要好好的了解一下外頭的事情。”

“你只知道滴血石可以驗父母兒女,可是,兄弟姐妹也屬于血親啊!”

王爺的這番話,把女人從“傷害到了兒子”的咒語中解除了出來,她忽然冷靜了下來,心跳也逐漸的平復了下來。

她面朝著王爺磕了一個頭,“王爺,阿鳳請求現在親自檢驗下他們手中七皇子的血。如果不是,現在去追那少年或許還追的上。”

“你不說,這件事情也是要做的。”王爺冷冷的道:“你卻選擇了最壞的方式,回去自己領罰。”

女人渾身似乎顫抖了一下,也只是低頭稱是。

兩人密談過后,王爺喊了鼠王進來,把剛剛對話的內容一五一十的講給了鼠王聽。

鼠王聽完,微微頷首,沒有怪罪。

“這是一件好事。”他的眼神熠熠發光,“也許我們因禍得福了。同帝姬有這么快反應的血珠,應當便是那個七皇子了吧?”

王爺微微沉吟,“很有可能,不,是極有可能。聽帝姬的形容,這個年歲的少年,在皇都記錄在冊的并不多,不排除還有人暗度陳倉,可是,”王爺搖頭,“能在我們的監視下做到這一點的人極少,除了當年的監管者,還能有誰呢!”

鼠王點頭,“紫二。”

“在。”

“封城,發布檄文,抓捕城中所有身份不明的十七八歲少年。”鼠王朝受了很重的傷的帝姬說道:“還要勞煩你把他的樣子給描述出來。”

帝姬點頭。

鼠王接著道:“把七皇子帶過來,給兩位朋友當庭驗血。”

“是。”

白乞兒的心也不平靜。

從小婆婆就說他是沒人要的孤兒,可是,今日那女人明明同他有血緣關系!

只是白乞兒比那女人多知道了一點,就是那日同窗告訴他的,關于滴血石的細則,“父母、兄弟姐妹、直系旁系血親,都可能引發石頭的變化。觀主曾經做過很多的實驗,他已經知道該怎樣通過兩滴血液融合的速度稍做出判斷了。”同窗說:“大抵是根據血液的新鮮程度,兩人的親緣關系這些,速度會有一定的差異。”

按照同窗所形容的“迅速吸引在一起,逐漸吸引在一起,和緩慢的吸引在一起”來區分的話,他和女人都是最新鮮的鮮血,卻只能算得上是“逐漸吸引在一起”。

白乞兒知道,這應不大可能是他的母親。

他非常想知道女人的身份!只要知道了女人的身份,很大可能就順藤摸瓜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只是,他不能冒這個險!

他聽到了不得了的話,那女人也只是那個王爺的手下……她真的會放自己一馬嗎?如果不立刻逃走,他還有機會全身而退嗎?

白乞兒不知道,也不敢賭!

但是那個女人突然變得笨手笨腳的樣子也叫他看在眼中,原本可以一刀結束她的性命的,可是他也心軟了,只是叫那女人無法動彈,無法繼續追捕他而已。

白乞兒行走在夜色中,目光深沉。

不急,還不急。他不斷的告誡著自己。總有一天會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也許,過了這個冬天,在情盟的總部,就能知道關于女人身份的答案。

白乞兒驟然出現在了樸蘿的廂房之中。

樸蘿渾身一震,“你,你怎么了?”

白乞兒這才恍然驚覺,他全身上下一共被女人刺了有二十八處大大小小的傷口,雖然沒有傷及要害,可是也逐漸浸透了衣衫。

他當著樸蘿的面,三下五除二的把染血的外衫脫掉,“快,拿去燒掉,要快。”

樸蘿依言行事。

白乞兒簡要的包扎了自己的傷口,叫他們不要流血,又快速的換上另一身干凈的衣衫。

他伸手一撕,把貓送給他的面具撕掉,恢復了本來的面目,他萬分慶幸自己在夜探的時候帶上了這個面具。

“好了,”樸蘿在火盆里用力的戳了好幾下,把最后的布料也燃成灰燼。

“我們走。”

“發生了什么?”樸蘿擔憂的問。

“先走再說。”

樸蘿沒來得及說白荷的事情,白乞兒也沒有問。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從角門出了城。

還未走出多遠,就聽得后頭傳來了“邦邦”的敲鑼的聲音,里頭戒嚴了。

白乞兒快馬加鞭,帶著樸蘿連夜往南邊跑去,天蒙蒙亮,也只是簡單的吃了點東西,叫馬歇了歇腳,便又急忙趕路。

一連三天,兩人幾乎除了趕路就沒有交談。

直到兩人跑進了一處深山,樸蘿也面露疲憊之色,白乞兒才稍作歇息。

“發生了什么事情?”樸蘿終于又機會問。

白乞兒嘆息,把之前在密室里聽到的內容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樸蘿。

樸蘿睜大了眼睛,良久,卻突然開心起來,“所以說,那七皇子是一個冒充的!是什么帝姬的兒子!根本就不是七皇子!”

白乞兒點頭,“這是一個大大的陰謀,是一個在十余年前就計劃好的,要奪得皇位的陰謀。”

樸蘿不管那些,她只用力的捏了捏小玉。

樸蘿又問道:“所以,你同那女人有什么關系?”

白乞兒嘆氣,搖頭,“看來當年婆婆說謊了,我并不是沒人要的孤兒,我應當同這些情盟的人有些淵源吧。不管是婆婆,還是這個女人,都是武林高手,我相信這不是巧合。”

“只是……”他揉了揉眉心,“婆婆是不可能告訴我我的身份的,如果能說,她早就說了。我從小到大問過她無數次,她都守口如瓶。”

“你,你別擔心,到時候如果貓坐上了盟主之位,也許他會告訴你的。”

白乞兒點頭,苦笑,“也許也沒什么特別的,不過就是些會武的人的孩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