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拂衣行

第一百七十九章 過年

白乞兒在婢女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走出了大堂。

在路過等待的九位才俊的時候,朝著其中一個把腦袋不住往后縮的紅衣少年微笑著點了點頭。

白乞兒自然看出來了小織的女扮男裝,她扮得又不是很細膩,而且連標志性的紅衣都沒有換,可是,既然他發覺小織在躲著他,也不會打攪人家的隱蔽。

只略一點頭示意,打過招呼便作罷。

只是,這迷之微笑落在小織的嚴重更是肯定了她剛剛的說法,“他認出自己來了……”小織想,“他朝自己微笑暗示了……”

“那他剛剛口中的心儀女子,定然就是說的她了……”

小織臉紅心跳,她有心叫住白乞兒,同他寒暄兩句,可是卻礙于有任務在身,只得目送他離開。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呢?小織心里如同打翻了醬缸,五味雜陳……

“娘子!”白乞兒出來后,看見樸蘿乖巧的站在原地,十分高興的牽著剛剛贏得的馬匹還有沉甸甸的包裹朝樸蘿跑來。

樸蘿拆開包裹,果然是成色十足的黃金,開心的跳了起來,“這下我們不用再節衣縮食啦,相公也不用冒著危險去偷東西啦。”

“咳”白乞兒尷尬的咳嗽了一聲,雖然他都是找的為富不仁的人家,可是偷東西總歸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

兩個人拿著黃金,改變了主意,找了城里最好的酒樓包了一間景色最好的廂房吃飯,可以鳥瞰整個城的景色。

面前擺了六七樣好看的菜色,白乞兒也給樸蘿點了口感香甜的果子酒,喝不醉人的那種。

忽然,外頭傳來“噼啪”的爆竹聲,兩人走到了廂房帶的觀景陽臺上。

只見大街上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相公,你看!”樸蘿指著遠遠的地方,那是城門樓的方向,那里燃起了一朵又一朵的煙火,把寂靜的夜空照的十分的熱鬧。

“好美啊——”

“已經是新的一年了。”白乞兒握住樸蘿的手。

“嗯。”樸蘿反握回去。

兩個人就在這樣的夜空看著外頭的景色,一朵一朵的煙火把二人的臉照的忽而明亮忽而黑暗。

樸蘿雖然握著白乞兒的手,可是心里卻十分思念不知身在何方的母親,也許,也有一丁點兒的思念那個背信棄義的父親吧,只是她不愿意承認。

其實,她最思念的就是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母親、父親還有她,一家三口在皇都過除夕的時候。

她很喜歡這樣熱熱鬧鬧的時候,還有好多平日里母親不準她吃的甜食、小點,都可以吃的管夠。

有時候父親母親會拉著她進宮,有時候也不會,只是去平日里交情好的人家走動,有時候會去參加一些豪華的晚宴,有時候則是一家人坐在精心裝點好的自家院子里頭,就像是剛剛那樣的小酌。

很多時候都會有這樣那樣的煩心事,比如,父親喝醉了總會叨咕自己郁郁不得志,母親有時候會生氣誰誰家的誰又說風涼話氣到她了。

樸蘿呢?有時候也會去想,宮里太拘束了,母親帶她去串門的人家里頭的小伙伴不是同她玩的來的,還有,她太困了,想要睡覺,母親卻叫她守歲,她想要去自己點炮竹,可是父親卻批評她沒有女孩子的樣子,然后就是母親管教父親不要兇孩子……

樸蘿凝視著不遠處的煙火,這些回憶就在腦海中不斷的閃過。

她知道現在的處境,也知道父親已經不是記憶中的父親,知道母親可能在某個角落吃苦,可是……懷念啊,就像是藏在心底深處的種子,總有一天,會穿透層層封鎖的凍土,悄悄的在心上鉆出一個洞,發出一個芽兒來,叫人又是痛苦又是懷念。

無妨。樸蘿對自己說,無妨,就懷念到煙花徹底消散在空中的時候吧。

就讓這虛無縹緲的快樂回憶,存在的時間如同煙花一樣短暫吧,“砰”的一聲,就沒有了。

似乎過了很久,春暖城的人們終于在炮竹聲中一歲除,回到家中歇息了,很多人家都依舊留了明亮的紅燈籠掛在門外,這是這里的習俗。

因此,當萬籟俱靜的時候,整個春暖城還顯得十分的溫暖。

白乞兒把一個外衣披在了樸蘿的背上,溫柔的說,“該歇息了。”

樸蘿點頭。

她有些沉默,跟著白乞兒回到了早就定好的客棧里,白乞兒給樸蘿鋪好了床被,自己睡在了外間。

樸蘿躺在床上,良久,睡不著。

她今夜不想一個人入眠,不然心中的種子一直在心里鉆啊鉆的,擾的她心煩意亂。

“白乞兒哥。”樸蘿走到了外間。

“怎么了?”白乞兒見樸蘿換了稱呼,就知道她鄭重了不少,在假扮夫妻的時日里頭,只有她認真的說話時,才會換回來這種稱呼。

“沒、沒事,”樸蘿盯著自己的腳尖,“只是,今晚,你能不能進來睡?”

樸蘿抬頭,看著白乞兒驚訝的目光,又連忙臉紅解釋道:“不是別的,只是,今天是新年,在我長大了之后,每年只有這一天,母親是陪我睡的,所以……”

白乞兒笑著站起來,拉著樸蘿往里走,“走吧。”

樸蘿暗地里松了一口氣。

回到了床上,兩人并排躺下。

沒過多久,樸蘿就進入了香甜的夢想。在夢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母親的身旁。

她小心翼翼的依偎了過去,說了一句:“娘親,別走。”

然后就倚靠著白乞兒睡得很熟。

白乞兒無奈的一笑,對于他來說,這注定又是一個不眠夜了。

在南越王府邸。

剛剛病好起來的白荷忘不了之前眾星捧月的滋味,可是更叫她擔心的是,他們竟然說聯絡到了樸蘿的家人。

她坐在妝臺前頭,拿著畫筆的手,拿起又放下,暗自咬牙。

原本計劃可以慢慢畫回自己的模樣,這樣就不用帶這個破面具了,可是……她不明白,那什么侯爺不在他該待的地方好好的頤養天年,干嘛千里迢迢的跑到親家這里討生活呢!也不嫌丟人嗎?

“咔嚓”一聲,這是她來府中之后折斷的第六只眉筆了。

“來人啊!”白荷頗有些趾高氣揚的呼喚道。

“哎,來啦!”幾乎是她話音剛落,就有一個丫鬟打著簾子進來了,“夫人,有什么吩咐?”

白荷憤怒的把眉筆摔在丫鬟的腳下,“這種便宜貨就不要再往我這里拿了,小心我去告訴我相公去!”

那丫鬟連忙跪地,連磕了三個響頭,“是,夫人,下次不敢了。”心里卻暗自腹誹,這眉筆自然是畫眉好看的才叫好貨了,哪里有判斷眉筆好不好折斷的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無理取鬧,好,下次就去給她買一個十分堅硬的破爛貨。

“妹妹,又在跟下人發脾氣啦?”只見一個粉紅、一個鵝黃,兩個姿態裊娜的女子連招呼也不大,就款款的走進了白荷的房間。

白荷的臉色瞬間變得更難看了。

“姐姐們,又來啦?”這兩句話,幾乎是從牙縫里頭擠出來的。她不會忘記,如果不是這兩個人叫她罰跪,她也不會生這么大的病,如果不是這兩個人隔三差五的就來“探望”她,她也不會這么久了還沒好。

“當然了,”兩個庶妃也不把自己當外人,進來后就自顧自的落座,然后招呼白荷的婢女給她們泡茶喝,“妹妹大病初愈,我們前來慶賀也是應當的。”

身著粉紅衣裙的大家都稱呼她為夏夫人,另一位鵝黃的就是秋夫人了。

原本每個王爺就可以有四位庶妃,七皇子倒是討巧,不用刻意的去想名字稱號了。

白荷面色眼看著就很不好看,巴不得她們快些走,“沒有什么值得慶賀的。”

秋夫人抿嘴笑道,“哎,妹妹不用同我們見外,若單單是病愈也就還好,妹妹這不是還晉了位份么?”

“是呀,”夏夫人附和道:“原來還是一個叫小王爺連一晚上都待不下去的女人呢,一轉眼,就同我們平起平坐了呢!”這個話聽著就明目張膽的不順耳了。

白荷想要趁著機會把他們轟出去。

那夏夫人卻自己輕輕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哎,瞧我這張嘴,妹妹不要見怪。我說話就是直來直去的,不中聽。可是我的心地是極好的。”

我呸!白荷心里直罵娘!她心地若是好的,就沒有人心如蛇蝎了。忽然……白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心如蛇蝎”這四個字似乎觸動了她的心弦,曾經,胖子似乎這樣罵過她……真該叫胖子來這里看看,可惜……

“妹妹?妹妹?”那夏夫人走到白荷面前,用手在她的眼前搖了搖,不知為何,這人說著說著怎么突然發起呆來。

她們來,原本就想挑的這新來的雛兒發脾氣,口不擇言,然后說出些什么不該說的話來。這點已經被她們印證過了,她們知道了這新人其實并不歡迎她的娘家人來,這本身就很奇怪,畢竟她并不是討了七皇子的歡心,而是因為她的娘家人才晉了位份的,可是她卻不高興。

第二,這個新人長得挺美的,但是似乎很不喜歡自己的這張臉,每次突然闖進來,她不是在床上歪著,就是坐在梳妝臺前頭對著自己的臉描畫著。

第三,這新人是侯府之女,可是真叫問到了些皇都的事情,她言語間都是回避居多,若她是一個心機城府頗深的人也就算了,可白荷偏偏“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同女人爭斗方面是個“雛兒”。每次言辭躲閃的時候都能叫人給瞧出破綻來。

因此,白荷越發不愿意同這兩人說話了,感覺處處都是陷阱。

“妹妹,你在發什么呆呢?”夏夫人笑道,順勢握住了白荷的手,叫白荷一個激靈。

夏夫人卻疑惑的摩挲了下自己的掌心,剛剛絕對不是錯覺,這個叫樸蘿的侯府小姐,她的手可不像是什么精心養護過的手,只是尋常女兒家的白嫩,可是夏夫人是出身商賈之家的,她心里清楚那些貴婦們肯為自己的手付出到什么程度,顯然,白荷并達不到。

白荷甩開了夏夫人的手,有些牽強的扯了扯嘴角,“我,沒有痊愈,還有些困呢,兩位姐姐,不如明日再來?”

“哎,你這話可就見外了!”秋夫人也走了過來,坐在了白荷的另一邊。“咱們都以姐妹相稱了,你休息你的便好,我們聊我們的,并不相干。”

白荷深吸了一口氣,憋在胸口一會兒,又吐出來,似乎是想要把心中的憋悶都一吐為快一樣。

突然間,那夏夫人又對她動手動腳起來了,她突然拿起白荷的手,舉起來,放在白荷的臉頰旁邊,仔細的比對著。

白荷想要掙開,可是夏夫人攥得很緊,她掙脫不掉。

“你做什么!”白荷怒道,“放開我。”

夏夫人這次卻沒有嬉皮笑臉了的搪塞過去了,只見她的神色略有些凝重,又伸出手,直接上手在白荷的臉上摸索起來。

白荷直接跳了起來,她惡狠狠的怒視著夏夫人,這兩個人越來越過分了,真當她是好欺負的,看來要想個什么法子把這兩個給除掉才好。

夏夫人沒有惡語相向,而是說出了一句叫白荷花容失色的話語來,“你這個臉,好像不是你自己的?”

“你、你、你、你說什么?”白荷有一瞬間的慌亂,不,是十分的慌亂,而且這明顯的慌亂和心虛都寫在了臉上,雖然她后面極力的隱瞞,可是還叫兩個人精一樣的人瞧在了眼里。

夏夫人和秋夫人對視了一眼,均在對方的眼睛里看出“有貓膩”這句話。兩人早早就同在七皇子宅邸,互相斗了這么多年也沒分出個高下,倒是斗出了些默契,彼此一個眼神就知道該如何做了。

夏夫人朝秋夫人微微的頷首,說道:“妹妹別見怪,別怪姐姐說話不中聽啊,只是你的手這樣的白皙,為什么臉卻有些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