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棠挨了七下,實打實的。
一只手腫成豬蹄。
“你讓娘說你什么好?怎么就敢一次兩次頂撞你祖母呢!”
東廂房里,小姜氏一邊數落一邊給顧西棠上藥,又是氣惱又是心疼。
女兒鬧的這出,簡直是潑水入油鍋,就差沒把家里家外炸開了。
婆婆掌家幾十年,家里何曾出過這般陣仗?就沒人有棠兒這膽!
“回頭去主院,再給你祖母賠一回罪!”
顧西棠看著自己的豬蹄手,嘴里嘶嘶抽氣,“這老太太,打人可真能下手,是個狠人吶。”
“又胡言亂語!若非你太過頑劣,你祖母怎會罰你?”
“天資愚鈍學東西慢,怪我啊?”
“你頂嘴的時候伶牙俐齒可看不出哪里愚鈍,也不知道都打哪學來的。”話畢,小姜氏正色起來,“棠兒,罰你也受了,娘不想再過多責備你,但是你問問自己,當真沒錯?”
顧西棠抬眸對上小姜氏視線,稍頓,隨即舉起完好那只手在婦人面前晃了下,“我把這只手也讓老太太打幾下?”
“……”小姜氏噎住,食指往女兒腦門一戳,“什么老太太,那是你祖母!”
母女正斗著嘴,一串急促腳步聲由遠及近。
很快顧小四出現在房門口,喘著氣,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伯娘!三姐!大伯被罰跪了!你們快去看看!”
“在何處?”小姜氏大驚,忙問道。
“就在主院小廳,是祖父給罰的,祖父可生氣了!”顧小四道。
顧西棠嘆道,“看來我另一只手真要保不住。”
“……”小姜氏忍無可忍,一把揪住少女耳朵,“都什么時候了,你怎么還皮呢!”
“哎哎哎,美人兒!你可是書香門第大家閨秀——”
“閉嘴!”
外頭夜幕已降,天空一輪殘月,幾顆繁星,光線暗淡朦朧。
小姜氏心急,親自提了盞燈籠疾走在前,往主院方向行去。
顧西棠在后面跟著,步伐看著不緊不慢,卻始終跟小姜氏保持并行距離。
只有顧小四氣喘如牛,他人小腿短,需得掄著腿跑才能勉強跟上兩個大人。
顧家主院跟東廂之間只隔了個小花園,穿過兩個垂花門就到。
自醒來后,顧西棠還是第一次踏進這個地方,稍稍打量了一番。
主院主道鋪著青石,兩側花圃里種著雅致的蘭花,品種不少。
夾雜其間的素心蕙蘭正逢花期,花香清新雅淡。
花圃后方是貼墻而建的抄手游廊,朱漆雕花,古樸又精致。
游廊盡頭便是主院小廳。
就著小廳里透出來的燈光,顧西棠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門口的便宜老爹,以及他身后兩個站著的鵪鶉——她兄姐顧西嶺顧西芙。
小姜氏也看到了那邊情形,步子稍緩了緩,拉住顧西棠。
“一會去你爹身邊跪下,說幾句好聽的軟乎話……”小姜氏頓了下,又改口,“不,你就跪著,拿出認錯的態度就行,一個字都別說!”
“……”敢情她的嘴有毒唄不讓她說話?
顧西棠不發一語上前,走到便宜老爹身邊,看看跪著的人,再看看小廳里頭坐著的顧老爺子。
見她這般,小姜氏莫名眼皮子狂跳,有種不祥的預感。
沒等她把那種感覺壓下去,她看到她家小女兒探著腦袋朝廳里開口了。
“祖父,要不我給您老拿把戒尺來,您也打我手心消消氣?打完了這事咱就揭過去了,別殃及池魚如何?”
“……”后頭幾只池魚齊齊伸手拉扯顧西棠,想把她就地扔出去。
不會說話你就閉嘴吧!
還嫌事情不夠鬧騰的?
小廳里,老爺子坐在圈椅上。
燈光打在他側臉,怒氣可見,“你小娃兒懂什么?好好在旁邊呆著。子不教父之過,我就罰你爹!”
小娃兒?顧西棠低頭看看自己十六歲的身板,一時不知道她要不要謝謝老頭。
跪在地上的顧敬山則很委屈,他倒是想盡為人父的責任,那也得給他機會呀!女兒一昏睡就是十三年,他跟誰教去?
“那我給您拿戒尺,您抽你大兒子手心?這么跪著不痛不癢的,能長什么教訓?”少女又開口,順勢往里張望。
“咿?祖母怎的不在?祖母持家賞罰分明鐵面無私,該把她一并請出來,看看不孝子受罰才是!”
看著義正嚴詞的女兒,顧敬山一口老血梗喉,不可置信。
不孝女,有你這么坑爹的嗎!
小姜氏捂著胸口,已經放棄掙扎,這場面她是控制不住了,愛咋地咋地吧。
后頭靜站的顧西嶺顧西芙則面面相覷,神情一言難盡。
只有顧小四兩眼發光,仿佛打開了新大門。
奇怪的是,花廳里也出現一陣迷之沉默。
好一會后,才傳來幾聲古怪咳嗽聲,緊跟著老爺子的話也傳了出來,“我乏了,今日之過且先記著,下次若再犯錯,兩過并罰!退下吧!”
一家子不敢動,等到老爺子回了房,才開始大喘氣。
顧敬山一手扶著老腰朝顧西棠叫喚,“快來扶我一把,哎喲,疼!”
顧西棠把人扶起,順勢往后頭掃了眼,問道,“老頭罰你,咋還把大家都叫過來圍觀?”
顧敬山瞪她一眼,怒斥,“圍什么觀?這是殺雞儆猴!”
旁側幾人極力忍笑。
顧西棠,“……”那倒不用這樣說自己,雞長得沒這么人模人樣。
她也不屬猴。
“你二叔二嬸機靈,一早避風頭去了。……你說你醒來才多久?怎么那么能造呢?就不能讓爹娘省省心?”顧敬山一邊訓斥顧西棠,一邊齜牙咧嘴往外走。
一把年紀了挨罰跪,疼不說,主要丟人!
顧西嶺跟顧西芙隨在旁側亦步亦趨,聞言忍不住道,“爹,今日之事實則怪不得妹妹,她出事時才三歲,哪學過什么規矩?醒來后自然諸多事情不知。所謂不知者無罪——”
“你閉嘴!聽你說話我就煩!明兒趕緊滾回書院讀你的之乎者也去!”
顧西嶺委屈。
“爹,我覺得哥哥說的并無錯。何況此次還是因為妹妹,您才不用繼續跪著。”顧西芙忍笑輕道,“你們沒看到,祖父離開的時候已經沒那么生氣了。妹妹是歪打正著消了他的氣。所以您也別訓斥妹妹了,日后慢慢教便是。”
“哼,訓斥?下次再闖禍我戒尺伺候!”
提到戒尺,一家子沉默一瞬,緊接齊齊笑出聲來。
顧西棠行在其間,聽著耳邊洋洋灑灑的笑聲,嘴角跟著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