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雨點砸在肌膚上,冰冷又纏綿。
街道上未帶傘的行人叫著跑著,飛快尋找避雨的地方。
路邊攤販也紛紛打開遮雨布,將小攤盡量罩得密實。
凌亂雨景中,少女走得不慌不忙,如閑庭漫步。
背影看著散漫不羈。
卻從靈魂透出孤獨。
茶樓門口,燕一小聲抱怨,“爺,你作甚要將傘給別人?人還不領情。”
男子聞言,側頭笑道,“許是……日行一善?”
被將一軍,燕一哽了哽,“那我倒希望毒老日行一善,自動跑到您跟前來。”
“這個可以想想,說不定哪天就成真了呢?”
“您就會擠兌我。”
“哪里是擠兌?我是告訴你,偶爾可以做做美夢。”
主仆倆斗著嘴,撐起雨傘走入雨中,斗嘴的聲音漸漸被雨聲淹沒。
顧西棠回到顧宅,果然渾身濕透,跟從水里撈出來似的。
這模樣差點沒把小姜氏嚇死,急吼吼命丫鬟去燒熱水熬藥湯,壓著她喝了一大碗姜湯,又把她摁在藥浴里足足半個時辰才放她起來。
期間,顧小四來找過一次,曲蓮來了兩回。
都被打發走了。
顧西棠發現,這個病懨懨的身體,有時候還挺好用。
既能做擋箭牌,免她被叨擾。
又能當保命符,免她被責罰。
等一切安靜下來,窗外夜色已深,雨也停了。
屋檐上偶有雨珠墜落,砸在窗下美人蕉葉,發出滴答輕響。
顧西棠了無睡意,干脆下榻,推開了半閉的花窗。
雨后吹來的夜風有點涼,拂在臉上讓人格外清醒。
倚在窗前眺望夜色,顧西棠神色莫名。
自醒來后,她從未刻意去想那些前塵往事。
都說身死道消,顧夕已經死了,所有跟顧夕有關的一切也該煙消云散。
從此以后,沒有顧夕,只有江南小鎮的顧西棠。
這就是結局。
偏偏故人又跳到她眼前來。
想到突然出現在望橋鎮的草窩頭,以及他身后明顯不是尋常人的追兵,顧西棠嘖了聲。
心情一煩躁就想打架,看到窗前突然多出來的黑影,顧西棠想也不想舉起拳頭砸了過去,順勢將白天順來的錢袋子往前一塞。
正好堵住來人的嘴,把嚎叫給堵了回去。
“唔!唔唔!”草窩頭捂著鼻梁痛到飆淚,一把扯下嘴里的東西怒罵,“瓜娃子,出手也太狠了!”
“半夜三更偷進別人家的院子,我沒把你當賊抓起來,你倒怪我出手狠?”顧西棠雙手抱臂倚著窗臺,淡道。
“嘿,居然惡人先告狀?”草窩頭氣樂了,舉起手里的錢袋子,“瓜娃子不知道吧?老子的東西全都有記號,老子可是聞著味兒來的!就是你偷了我的錢袋!”
白天要不是得躲那些追兵不便暴露行蹤,他當時就能逮著這娃子。
忒壞了,老人家的錢袋子也偷。
看著也不像缺錢的孩子,怎么就干出這種事兒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
顧西棠靜靜看著對方表情表演,這老頭還跟從前一樣,心里想什么臉上全藏不住。
她自然知道他有在自己東西上留記號的習慣,是種他特制的藥粉。若是東西不慎丟了,他總能靠著狗鼻子找回來。
如果不是在茶樓聽書晃了心神,又恰逢一場梅雨,她早吧那東西丟了。
那還輪得到他人贓并獲?
“東西找回了就趕緊走吧,別擾人睡眠。”她開口趕人。
草窩頭黑著臉,晃晃空蕩蕩的錢袋子,“我銀子呢?”
“花了。”
“……花了?瓜娃子你還真敢說實話!”草窩頭當場跳腳。
他當然知道銀子沒了是被花了,瓜娃子你敢不敢編個借口讓我放過你!
“白天我救了你一次,你是不是要付報酬?還是你想欠人情?”顧西棠挑眉,“要不我把銀子還你,人情我給你記著,用別的方式還?”
“……”有坑!
這場景怎么那么熟悉呢?
跟某人好像!
草窩頭瞇眼,細細打量背著光的少女,越湊越近,眼睛慢慢睜大。
記憶里那張鮮活張揚的臉,跟眼前少女隱隱重疊。
“小……小混蛋?”他問,聲音里隱著顫抖。
顧西棠眼神有片刻頓住,“罵誰呢?”
老頭不信邪,又來一次試探,“你信不信我一個指甲蓋兒就能弄死你?”
逃跑時連爬墻都爬不利索,嘴巴倒是橫。
少女嘴角一撇,突然大叫,“來人哪!有賊!快抓賊!”
隨著她叫喊聲起,小院子里各房間立即響起動靜。
“!!!”草窩頭飛奔,七手八腳爬上墻頭,跳了出去。
末了還不忘壓著嗓子撂下一句狠話,“老子記人情,放你一馬,你別以為是老子怕你!”
嘛的,現在的年輕人,一個個不講武德!
看著他跳下墻頭,顧西棠才對小院那頭要沖過來的顧敬山及小姜氏道,“爹,娘,回去睡吧,我就是喊來玩玩。”
“……”顧敬山一句“棠兒別怕,爹在這兒呢”卡在喉嚨,氣得嘴角抽抽。
小姜氏忙斥她一句,“大晚上的開什么玩笑?快點關窗睡覺,別著涼了。”把顧敬山一把扯回房了。
離得近些的顧西芙也一陣無語,她著急忙慌之下只披了件外衫就沖出來了,結果得來一句喊著玩兒。
“你怎么那么皮呢?”
少女半只身子探出窗,歪頭對她嬉笑,讓人愣是罵不下去。
小院再次靜下來,顧西棠沒有立即關窗,視線落在那方墻頭,良久后才輕喃一句,“用藥三流,逃跑第一。屁大本事沒有的老家伙,回頭就把你指甲蓋兒剪了。”
以前斗嘴,老家伙氣急了總會橫那么一句,她便回敬一句。
三年了,沒想到老家伙還記得,還記得顧夕。
只是如今,她是顧西棠。
院墻另一邊,草窩頭擦著衣服上蹭到的泥水,一臉便色。
活了一把歲數,他還是第二回遇到這么讓他牙癢癢的角色。
回頭,視線穿透墻壁瞪著某個方向,草窩頭咬牙切齒,“瓜娃子,居然陰老子?有種。老子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