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婭取來藥箱,肩上多了件擋風的駝色毛線披肩,柔軟溫暖的質感,將她白皙的臉頰映襯的十分溫柔。
走出留院樓的那一刻,西婭白色的頭巾被風浮起,露出盤在里面的卷發。陽光穿過枯敗的樹枝,灑落其上,發絲瞬間變成夢幻般的蜜金色。
小四緊跟在西婭身后,眼神躲閃地偷望她在陽光下的倩影。
二人相伴無語。一陣冷風襲來,西婭禁不住縮了縮肩頭,右手握緊了藥箱的提手。
小四連忙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接過藥箱,慌亂中,燥熱的掌心從西婭清涼細膩的手背撫過。西婭往一旁閃去,錯過小四試圖搶拎藥箱的手掌。
走了幾步,小四雙耳通紅,低聲道:“西婭,我來拿藥箱吧。”
西婭柔聲道:“不沉,我拿得動。”
小四又湊上前,伸手握在西婭拎著藥箱的右手上,他掌心的熱度似要將她灼傷,她想抽離,卻被攥緊。
小四道:“給我吧……西婭,先前我不是有意欺騙你,莫要生我氣了。”
“我沒生氣。”西婭慌亂地將藥箱傳至小四手中,抽出手掌。
小四調整了下氣息,問:“你以后還當我是朋友么?”
西婭沒應聲,半垂著眼簾,默默走著。
小四貼到她身側,側臉看向她,問:“還繼續做朋友,好不好?”
西婭慌忙往一旁閃去,距離他一人遠,輕聲道:“別貼我這樣近,讓旁人看到不好。一直都是朋友。”
小四嘴角輕微上揚,心中小小釋然。
來到谷雨所住的平房,西婭從小四手中接過藥箱,一人進入房內。見到裸身躺在床上的小翠,皮膚紅腫潰破,她沒有絲毫遲疑,即刻用熱水洗凈雙手,從藥箱中拿出器械和藥物,協助谷雨幫她一寸寸清理皮膚上的潰爛。
小四在緊閉的房門外踱步,擔憂自己離開太久,霍華德院長尋不見他,隔門說與谷雨:“姐,我去接診樓了,跟院長告假說只離開一會兒的。”
谷雨道:“去吧,我們這里用不到你了。”
小四還想再跟西婭打聲招呼,道:“西婭,我……”
“我”字說出之后,卻沒了下文。他腦中空白一片,呆滯了好一會兒,想不出他要說什么,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西婭在房內聽見小四喊了她一聲,刻意停住手中的操作,直起身,靜靜聽他要說甚,等了好一陣兒,也沒有動靜,正納悶時,谷雨在旁嗤笑道:“這家伙,放了個響屁,就跑了。”
西婭“噗嗤”笑出來,一抹嫣紅浸染了她的臉頰。
半個時辰后,小翠被清完創,上了藥,包扎好。
西婭對谷雨道:“姐姐,把她抬到留院樓吧,交由我們照護。那邊有空房間,條件很好。”
谷雨看了看虛弱的小翠,道:“你們那邊全都是西洋人,許是她會害怕,不敢去。”
西婭湊到床前,俯下身,握住小翠的手,道:“你不用擔心,有我陪在你身邊。”
谷雨也勸說小翠:“我和小四每日都會過去看你,那邊住得要舒適些,換藥更方便。”
見小翠沒有明顯抗拒,谷雨和西婭一同將她抱至擔架上,用一床棉被將她裹住,二人齊力把小翠抬至留院樓二樓。西婭將她安置于走廊盡頭南向的單間內,親自照管。
此后,小四有了去留院樓找西婭的托辭,午間和晚間休息時,有事無事地要去探視小翠一圈。日間,在病房內陪護小翠的谷雨,明顯覺察出,小四到后心不在焉,目光總在搜尋西婭的身影。
小翠日漸好轉,幾日后,小四陪著霍華德院長前來探望她。谷雨和西婭站在病床一側,想聽聽霍華德院長的治療意見。
霍華德院長拎起小翠腿上蓋著的褥單,湊前俯身望去,“嗯?”口中發出輕微的疑惑,面色凝重。
谷雨的心瞬間揪起,擔心別在是情況不佳,忐忑地注視著霍華德院長的神情。
“你們如何將蛇皮剝離的?”霍華德院長抬頭看向谷雨。
谷雨的目光飄忽了下,沉吟片刻,將實情說出:“我用祖傳的創傷藥給她泡了三日藥浴,蟒蛇皮很容易就剝離了。”
“你到底是使用了巫醫。”霍華德院長的臉色看不出喜怒,寒澈的藍眸盯得谷雨心頭發慌。
“不是巫醫,是祖傳秘方,我們家用它治好過很多人。”谷雨半垂下頭,回避院長的注視,小聲辯解。
“你給我些創傷藥,我要研究下。”霍華德院長道。
“我熬了一罐備用藥膏,明個兒讓小四給您拿過去。”谷雨道。
霍華德院長道:“目前看來,療效很好,許是不會留下太多疤痕。過些時日恢復后,會留下大片紅色印記,倘若呵護得當,半年左右便能褪去,皮膚光潔如初。只膝蓋和腳踝這兩三處嚴重的,會留下點疤痕,應該不會很明顯。”
谷雨欣喜,轉念一想,問道:“院長,她住在這里,要付多少費用?您只管說,我手頭上還有點。”
“免費的。”霍華德院長道:“她是圣福醫院第一個留院治療的中國女子。以往幾乎沒有中國人住院治療,更別說是女人。我會將此事記在圣福醫院的院史中。”
記錄下來,載入院史?谷雨慌了神,道:“院長,她是被……她的事不能讓外人知道,怕是會惹上官司。”
霍華德院長道:“我不會指名道姓,況且這是醫院的內部資料,外界看不到,你們不用擔憂。等她能下地正常行走,我再給她做舌頭的縫合術。不過無法恢復說話了,她的聲帶已經徹底損毀。”
谷雨連忙道謝。臨走前,霍華德院長回頭看了眼谷雨,道:“過陣子,圣福醫院門口東側,那幾間臨街的房子,我會安排人收拾出來,用作便民救濟室,為窮苦的當地人做些皮外傷免費救治。倘若翠姑娘康復后愿意留下,你可將她帶去便民室做工,今后那邊就歸你負責,我另外再給你派個專業護士做助手。”
直到霍華德院長帶著小四下樓,谷雨也沒回過神來,怔怔地問西婭:“我沒太聽懂院長的意思。”
西婭笑道:“姐姐,是好事。院長要設個救治窮苦當地人的便民醫療點,讓你去當主管,給你升職了。小翠康復后可以留在你的手下做工。”
“我當官了?不只是尸體搬運員了?”谷雨忽閃著雙眸,滿眼放光。
“是的,當主管了,大門口東側那幾間臨街的房屋,以后就是你的工作地點。工錢也會漲的。”西婭笑道。
“天哪!”谷雨笑著推了推小翠的肩頭,道:“聽見沒,小翠,抓緊好起來,今后你要跟著我干了,也有工錢拿了。”
小翠躺在病床上,含淚點頭。
谷雨不了解的是,霍華德院長是醫生,也是傳教士。免費救治窮苦的當地人,原本就是圣福醫院的一項教務。但因“女人不就男醫,國人不就洋醫”的觀念所致,本地人對西洋醫院頗為恐懼和抵觸,即便免費醫治,也少有問津。
此番谷雨對小翠的悉心救治,霍華德院長看出她能吃苦,有耐心,又是女子,更易讓當地百姓接納,況且谷雨的創傷膏雖然來路不明,但確實起作用了。一番深思熟慮,霍華德院長才決意將這個差事交由谷雨來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