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惜墨道了聲“好”,便打算離開,卻被時景叫了住。
“惜墨哥哥。”
他回過頭:“郡主還有什么吩咐?”
時景披了件斗篷盈盈走到他跟前:“惜墨哥哥從北境而來,既是鎮國公府的家將,又是沈將軍的義子。所以,你有聽說過虎符的下落嗎?”
虎符?
時惜墨的眸光驟然一亮:“郡主可是想起了什么?”
時景搖搖頭:“沒有。我只是前些日子聽二皇子提起過虎符的事,便想問個清楚。”
她臉上露出淡淡苦澀:“許是將前塵往事都忘掉了的緣故,如今的我,看待許多事情都好似撥開了云霧,比之從前簡單清晰了許多。”
能號令十萬時家軍的虎符,想必才是造成慶陽郡主成為眾矢之的的關鍵吧?
皇后和太子想要它鞏固地位。
淑妃和二皇子想要它力挽狂瀾。
柳霧月背后的人想得到它,殷行主動來郡主府的目的恐怕也是它。
就連那高高在上深不可測的慶國皇帝陛下,難道不是因這塊虎符的牽制,才會對慶陽郡主如此縱容的?否則,誰會對沒有血緣關系的人這般無緣無故沒有原則地好?
她不信。
黑暗中,時惜墨的眼眸閃著幽弱的光芒。良久,他低聲輕嘆:“虎符,不見了。”
時景一窒:“什么?”
時惜墨沉聲說道:“時家軍的調兵虎符,是從開國時第一位鎮國公大人那傳下來的,至今已有數百年。
軍中將士都是一代又一代跟著歷任鎮國公出生入死過的,歷經幾百年沉淀洗禮,對時家的忠誠,連君王都無法撼動。
時家軍,時家軍,這十萬大軍雖說也是大慶的軍士,可天下人都心知肚明,那是鎮國公府的私軍,姓時。
手中有這么強大的一股力量,可想而知,會有多少人眼饞嫉恨,又會有多少人暗中覬覦。
老鎮國公未雨綢繆,早就有過號令:只有手持虎符的時家血脈,才可號令十萬大軍,成為真正的時家軍之主。若是時家再也沒有人了,那……那時家軍可以自行抉擇,或歸陛下執掌,或就地解散,從此卸甲歸田。”
他頓了頓:“十四年前,國公爺在錦國遇難,當時的副將,也就是如今時家軍的大將軍沈轍,并沒有在國公爺的身上找到虎符。”
時景的目光動了動。
天子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能掌握十萬時家軍的鎮國公,應該是慶帝的眼中釘心頭刺吧?
慶帝是因為鎮國公的勢力上位的,這曾是他最好的助力。可他一旦成為天下之主,勢必也會最忌憚這股力量,必欲除之而后快。
所以,直覺告訴她,老鎮國公和鎮國公的死亡可能都內有乾坤,這是她最初就有的想法。
而聽完時惜墨說的話之后,她終于明白了慶帝為何要留著她一個孤女,并且對她如此百依百順的緣由了。
十萬時家軍若能為慶帝所用,那便永遠都是他的助力,而非鉗制。
而若是丟了這十萬大軍,那慶國軍力必將大損。
北有大燕虎視眈眈,西域諸國也時不時出點幺蛾子,而南境的錦國遺民暗濤洶涌蠢蠢欲動,就連西南的蒼國也不讓人安生。
到那時,大慶將腹背受敵,如何能夠像今日這般威儀赫赫萬國來朝?
那么問題來了。
慶帝需要慶陽郡主活著,又是誰想要她死呢?
時景抿了抿唇:“虎符十四年前消失了?這么多年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時惜墨面色沉重地點了點頭:“當時,時家軍死傷慘重,活下來的人連國公爺的最后一面都沒有見著,也不知道國公爺有沒有留下什么遺言。
燕國臨時起兵犯難,沈將軍連國公爺的靈柩都沒來得及送回,半道上就被陛下遣往北境,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而沈將軍派去京都城的下屬原本想要與夫人商量虎符之事,但還未來得及趕到,就聽到夫人已為夫殉情……”
他抬頭看了一眼時景:“虎符一事,便就耽擱下來,它雖是許多人心中難以忘懷的一件事,但十四年了,卻也從無人敢再提起。”
時景長而微微卷曲的睫毛動了動,她輕聲問道:“惜墨哥哥,你在北境多年,沈將軍有沒有和你提起此事?”
時惜墨點頭:“當然。”
他沉聲說道:“虎符向來由國公爺親自保管,也可能會交予夫人。”
國公爺遇難時,離他最近的人是陛下。
夫人殉情之前,見過最多的人除了她的親妹妹淑妃娘娘之外,便是時皇后了。
他與沈將軍都暗自推測,這虎符恐怕早就落到了陛下手中。
“那么大一塊令符,總不可能憑空消失了。不是被國公爺或夫人藏了起來,便是被別的什么人藏了起來。”
時惜墨雖然沒有明說,但言下之意,也很明顯了。
時景想了想,卻搖了搖頭:“若虎符在那位手中,已經十四年了,時家軍早該已經被他拆散揉碎成了他自己的力量,哪里還能完整地保留下來?”
至于皇后……
時皇后有太子在手,若是虎符在她手中,身為時家血脈的她便可號令十萬大軍,這天恐怕早就變了吧?
倒是淑妃,還有那么一點可能。
她凝思片刻說道:“十四年前的舊事了,一時半會兒也很難下手。這樣吧,惜墨哥哥,勞煩你在暗中先查一查此事,尤其是我母親當年的身邊人處,多問問她出事前的事。有什么人來過,帶來或者帶走過什么東西……”
事涉時家軍,比起瓶兒和樽兒來,她還是更信任時惜墨。
時惜墨的臉上卻頗有失望之意:“不瞞郡主,這些我早就調查過了,但從前在夫人身邊伺候的人死的死,散的散,除了幾個無關緊要的灑掃婆子,半個經過事的人都找不到。”
他抬頭看了時景一眼:“其實,我和沈將軍都覺得,虎符不見了也許未必是件壞事。至少,郡主能平平安安地活著……”
時家軍群龍無首已經十四年了。
再過十四年,那些曾經跟隨過國公爺出身入死的將士們便都要老了。
郡主乃是嬌滴滴的弱女子,自是不能上陣殺敵打仗的,那么失去了主心骨太久的時家軍遲早也是會人心潰散的。
卸甲歸田,不過是早一點晚一點的事罷了。
可國公爺血脈若能因此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一世順遂,那就對得起國公爺和夫人在天之靈了!
這虎符,最好永遠不再出現。
時景重重地看了時惜墨一眼:“惜墨哥哥,我不這樣覺得呢!”
她眼眸微轉,閃著炫人目的華彩:“人生在世,最難過的三個字叫做不甘心。若時家軍就此消散于人海,請問沈將軍甘心嗎?你甘心嗎?時家軍的十萬兄弟們甘心嗎?還有那些埋骨錦國的遇難將士以及我父親,甘心嗎?”
虎符,她會找到。
慶陽該還的債,除了情債,她都會還。
只有徹底了了慶陽的身前事,她才好安心地去過自己的人生。
這是她對慶陽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