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行抬頭望向了時景,目光哀哀,止不住悲傷:“后來我打聽過,放了我的這些兵士是時家軍的人。若是我碰到的是寧遠大將軍的人,那這世上便不會再有我了……”
寧遠大將軍帶的人馬所過之處片草不存,就連無辜的百姓也無一人能幸免,沿途的商鋪盡被燒殺搶掠一空。
這些惡魔,是根本不會放過一個活口的,哪怕對方是個孩子。
時景聽得心都快要皺起來了,她萬般心疼地摟住了殷行:“真沒有想到,你曾遭遇過這些……”
他在她面前素來都是嬉皮笑臉的,連正經的時刻都很少。這是他第一次流淚,也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顯露出脆弱的樣子。
但假若可以,她寧可永遠都看不到他這一面。
殷行在她懷中蹭了蹭:“我出宮之后,其中一個小太監找到了我,說他是貴妃宮中的人,他就一直跟著我吃了很多苦。”
時景腦海中靈光一現:“黃有財?”
殷行總算笑了起來:“你倒是機靈。”
她確實是他平生所見最聰明的女子,總能窺一斑而能得全豹。
但愿……
“后來呢?”
殷行收斂神色:“后來,也是機緣巧合,我遇到了幾位我父皇從前的舊部。其中一位世伯,正好是天機閣的閣主,他膝下無子,將我收為義子,此后我才結束了顛沛流離的生活。”
但日子卻也并沒有安逸下來。
他開始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修煉生涯,不分晝夜和寒暑地學習和練武便不提了。
自從十三歲起,他便開始天南地北地執行任務,過起了刀頭舔血的生活。身上遍體鱗傷,無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一次次危在旦夕。
但好在,他都熬過去了。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在幾年前義父過世之后,就無比順利地接掌了整個天機閣,成為這天下的情報之王。
殷行只短短的一句話就概括了他之后的生活軌跡。
但時景知道,他能有今日,必定付出良多,看他身上斑駁的疤印便就知道,他所吃過的苦受過的罪不知凡幾,應是她根本就無法想象的。
然而,她并不愿意再去勾動他心底的傷痕了。
她笑著坐起身來:“我聽說北山的雪下得要比城內大,圓圓,我等不及想和你一起堆雪人了,我們一起去北山吧!”
殷行目光溫柔,毫無原則地依著她:“好。”
他笑著說道:“這天寒地凍的,馬車行得反而不方便,不如你我多穿一些,我們騎馬去。”
時景像小雞啄米一般點頭:“嗯嗯。”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嘻嘻說道:“我得去換一身衣裳!”
一直向往著騎白馬穿紅裙滿頭黑發踏雪尋梅的畫面,今日或許有機會可以實現了?
皇極殿中,有福公公匆匆從外頭進來,屏退小太監們,對著慶帝回稟:“陛下,盯著郡主府的眼線來報,說郡主與那琴師共乘一騎離開郡主府往北山去了。”
他繼續說道:“陛下,這可是個好機會啊!是否要……”
慶帝睜開眼,點了點頭:“你去辦吧,做得干凈一點,就讓小景以為是前幾日刺殺她的那伙人做的。”
他擺了擺手:“去吧!”
“是。”
安慶門前,剛出宮正要去望樓接班的蕭謹安遙遙看見不遠處飛馳而出的一隊羽林軍,目光里透著冷色。
他對著小竹子說道:“去月伶館告訴黃有財,讓他準備一下接人。”
小竹子點頭:“是。”
漫天飛雪中,時景與殷行共乘一騎往北山而去,她身上紅彤彤的斗篷隨著飛馬顛簸而迎風招展,在白茫茫一片的雪上分外嬌艷奪目。
離開北城門之后,一路空闊,人煙稀少,越是往北,雪下得越成規模,竟已有了不淺的積雪。
殷行笑著說道:“看這態勢,北山底下的翠屏亭那塊,想來已經可以堆得起雪人了。”
他用臉頰蹭了蹭懷中的人兒:“你先想想看等會兒要堆個怎樣的雪人,我負責幫你鏟雪打下手。”
時景笑嘻嘻說道:“雪人還有很多式樣?我就堆個雪寶那樣的便成了!”
她抱緊了懷中的布袋子:“用扣子當眼睛,胡蘿卜當鼻子,我還給雪人帶了圍巾。真可惜這里沒法照相,要不然我就該和雪人合個影,留作紀念才對。”
“照相?”殷行皺了皺眉:“那是何物?”
時景笑呵呵說道:“嗯,就是作畫。我的意思是,真該帶個筆墨紙硯來,等堆好了雪人,我往旁邊一站,你給我倆畫個畫,那就完美了。”
殷行啞然失笑:“哈,彈琴我很擅長,但畫畫我可不怎么會……”
他頓了頓,語氣忽然深情起來:“但我會將今日的你和你的雪人都深深刻在腦海里,一輩子都記在心上。”
如殷行所料,翠屏亭這里的雪已經積得很厚很厚了。
兩人翻身下馬。
時景興奮地像個孩子一般見著雪地就往前撲,她自己玩鬧一陣又覺得不過癮,便將殷行也往雪地里撲。
嬉笑打鬧過一陣,這才開始攢雪。
“這個亭子不錯,我的雪人就堆在亭子外面,這樣背陰,就算太陽出來了,它也能晚點化開。”
“好。”
“這里的雪那么多,我是不是能堆一個等人高的雪人啊?”
“嗯,你想堆一家三口都行。”
“一家三口?”
“你,我,還有孩子。”
“孩……孩子?喂,你想得可有點美啊!我只堆一個雪人而已,才不要堆什么一家三口!”
“那你就堆一個,其他兩個我來堆就好了。”
“你又占我便宜!”
兩個人笑著鬧著,也不忘記手上的動作,不多久之后,大小不等的三個雪人坯就成型了。
時景將布袋子打開,灑出一堆裝飾物品來:“這個是眼睛,這個是鼻子,這個是耳朵。他是男人,應當要保護好自己的家人,我再給他一把木刀!”
她又笑嘻嘻地將女雪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輪到這個最小的,開始犯難:“這個小的,到底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呢?”
殷行從背后摟住了她:“女孩子,我想要一個和你一樣聰明可愛的女兒。”
時景的臉頰一下子緋紅:“你又胡說八道了!”
話雖如此,她卻也還是乖乖順順將小雪人打扮成了可愛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