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林玉翠,朝露待日晞。
回到浮黛山,濃密的樹陰里透著細細碎碎的光點,無聲的滋養著泥土里的萬千根須,小草和樹葉上的水珠慢慢升騰融化成迷蒙的霧氣,越出蔭林之外。山尖依然云霧繚繞,那是無塵仙尊設下的結界,和著山中緩緩升騰的水氣,遠遠望去飄飄忽忽,美如仙境。
母女倆相互依偎在古樹之下無所事事,閑坐著發呆,安逸地享受著難得的親情,凡人口中的歲月靜好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不遠處,半面拿著一本書籍十分認真的讀著。浮黛有些納悶,問隨風道:“真是稀奇,半面不能見日光的呀?”
隨風笑道:“娘親,你沒發現我們在一個結界里么?它不但能保護大樹,還能讓半面在大白天出來溜達呢!你說神不神奇?是無塵仙尊設下的。”
“無塵?”浮黛一愣,臉上的神采頓時暗淡了下去,她知道有人布下了結界但萬萬沒想到竟是星無塵。浮黛沉默了一會兒,道:“他成神官么”
隨風不明所以:“他是天上的奎木星官。”
浮黛神色驟變,眼中晃過濃重的憂傷,又問:“你是怎么遇見他的?……他待你如何?”
隨風惘然若失,想起在封魔井里看到的幻象,心里突然說不出的難受,她回憶起父親的死,母親被囚禁都與無塵仙尊脫不了干系,可仙尊也救過她照顧過她的,所以對于無塵仙尊該把他擺在什么樣的位置上才好呢?隨風想了又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怨恨無塵仙尊,但上一輩的糾葛總不能一直視而不見,有些事應該說明白才好。
她心中忐忑但決定要一五一十地講與母親聽。隨風的法力不比浮黛那般深厚,不能像母親那樣能夠神游在曾經的憶境里,她小心斟酌,句句謹慎,生怕哪個詞說的不好,會害得母親與無塵仙尊的糾葛更深。小樹妖與無塵仙尊相識不過短短數年,見面的次數也并不多,但她能感覺得到除了鬼蓮仙子,自己便是第二個被仙尊所在意的人了。
時下的氣氛不是太好,母親聽后一直沉默。她這樣子讓隨風有些害怕,想必在母親心里對無塵仙尊定是怨恨至極了。
“娘親?”小樹妖弱弱地喊了一聲。
母親沒有回答,神情似乎更憂傷了。一陣暖風拂過,吹亂了小樹妖的頭發,浮黛回過頭jing心地為她梳理起來,這才恢復了往日的溫柔模樣。小樹妖忍不住問了一句:“娘親,你恨無塵仙尊么?”
浮黛輕撫她的頭,沉默著,難過與憤恨在她的臉上輾轉了許久,最終化為了一抹蒼涼。隨風看出母親勉強的微笑里藏匿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苦楚,聽她道:“傻孩子,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就算恨他,你父親也回不來了。想當年你爹是天上的神官,而我不過是個妖jing,我們有著天壤之別,……若不是無塵覬覦你爹的神位,蠱惑他下凡,我可能永遠都不會認識你爹爹,就更不會有你,……說起來這都是孽緣呀!往事如風,隨俗沉浮,不亂于心,不困于情。不念過去,不畏將來。”
小樹妖想不到自己竟有這樣的母親,心胸開闊,虛懷若谷。
這時,又聽母親道:“而且我不在的時候,無塵對你還不錯。有凡人說,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罷了!……罷了!”
浮黛不愿將從前的怨恨傳遞給隨風,那只會增加仇恨,除此之外還有什么用呢?浮黛不住的搖頭,那隨意披散的白發被風吹的遮住了眼眸,小樹妖看不清她的臉卻深深的感到她內心的沉痛,讓隨風心里好生難過,她后悔干嘛要問這句話呢?
半面佇立而望,大概也聽見了她們的談話,他神色微怔,默默僵在原地只感上前也不是,裝作看不見更不是那么回事,倒是隨風似乎為了轉移浮黛的注意,有意無意的問半面道:“你都隱居深山了,不專心修煉,看那些稀奇古怪的書做什么?”
半面一把合上書籍道:“非也非也,你看這深山如此清靜太平,但在人煙阜盛之地卻依然有許多離奇之事發生,我須得翻閱一些書籍,說不定會發現些什么呢!”
隨風問道:“難不成你還想回到京城去輔佐皇帝?”
半面摸著后腦勺,羞慚道:“哪會呢!自然是你在哪我就在哪。”
浮黛被倆人的談話吸引,暫不去想前塵舊事,隨意的問了一句:“半面你且說說,人間有什么離奇之事?”
“回岳母……..“半面一本正經的。
”叫母親!“浮黛微笑。
半面愣了,又聽浮黛道:”叫母親才近呼,叫岳母太疏遠啦!“
”是,是!“半面哽咽,殘心倏暖,多少年沒被這般溫和以待了。
”母親,隨風!我們回到浮黛山也有兩個多月了,可這兩個多月之中,京城就發生了好幾件大事呢!聽說小皇帝趙杋洛登基后,沒過多久老皇帝就龍馭賓天了,這些都不足為奇。說起稀奇之事則是因為一個官員而起!”
“哪個官員?”隨風好奇,雖然她所知的大臣寥寥無幾。
“李方灼,小風你可曾聽過這個名字?”
隨風點點頭道:“好像聽你提起過他,這人做過道士,他不是趙杋珣的同門么?”
“嗯!他被杋洛賜了死罪,不過還未行刑就離奇的死了,而且死像極為詭異。據說在一夜之間就成了一具干尸,好像身體的jing血被什么東西吸干了一樣,所以我才翻閱古籍,興許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浮黛神色微異,道:“莫不是有人在凡間修煉邪術?”
隨風道:“會不會有妖孽作怪?”
這話引起了半面的深思,勾著他的好奇心在蠢蠢欲動:“若是這樣的事接二連三地發生,那還真說不準是妖魔作惡呢!”
隨風問:“若是真有類似的事發生,你難道要下山去斬妖除魔么?”
“修仙必要捍衛天道............”
未經半面說完,浮黛就發話了:“你們兩個最好哪都別去,之前入封魔井消耗的jing力太多,元氣都未恢復,還是乖乖地在浮黛山修煉吧!”
小兩口立時沉默不語,相互擠眉弄眼,怎么還要在長輩面前眉目傳情?浮黛只覺好笑,不好意思打擾,便識趣地回到大樹里休息去了。
這回四下再無旁人,半面心情大好,十分難得地打趣隨風道:“嗯!杋洛立顏玉惜為皇后了!”
“這是板上釘釘的事,你何必跟我說起這個?哦!你是不是還想試探我,看我會不會吃醋?哼!”隨風假裝生氣了。
“對不起,夫人,我錯了!”
這句夫人叫的小樹妖心下癢癢,一把摟住半面將他的頭塞進了自己的懷抱里。那人高馬大的半面鬼從生到死還頭一回受到這般寵溺,即刻感到死得其所,從前的那一生都白活了。
只是他還不覺得死而無憾,有件事早已在他那不曾跳動的心里扎了根打了個死死的結:“老皇帝死了,但我那不共戴天的仇家還活著,不過聽說她一夜之間就成了白發蒼蒼的老太婆。”
隨風道:“那也算是她的報應了!夫君,你放心吧!那惡人不會有好下場的,善惡到頭皆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半面微微一笑,看似云淡風輕,抿了抿嘴道:“你怎么不問我為何知道這么多?”
“為何?”隨風心思簡單,素來不愛刨根問底,這會兒見半面手掌翻轉立時夾了封厚厚的信箋。小樹妖奪過定睛一閱,眼圈頓時紅了,這是嫄兒的筆跡。“喂,你怎么現在才拿出來呢?”
半面笑而不語。
紙頁微熏,見字如晤,娟秀玲瓏的墨跡洋洋灑灑,傾訴著軒嫄對風面兩人的思念:“姐姐,半面大哥!那日一別竟不知相見何期,嫄兒甚是想念。若不是姐姐與半面大哥多年來的照顧,哪里還會有今日的嫄兒了?如今可算是苦盡甘來,嫄兒已被晉封為長公主了……“
隨風捧著書信的雙手在微微發顫。不知不覺,軒嫄那圓圓的臉,水汪汪的眼睛躍然于眼前,濃濃的姐妹情系于筆墨之中,看得她禁不住心情激動,只不過接下來的事就匪夷所思了。
”……自兄長登基以來,京城之中發生了許多離奇之事,嫄兒雖是一界凡人但深知所見所聞之事不僅僅是離奇那般簡單,借此詳述一翻,望二人心里有個著落…………”
信中所述已被半面的寥寥數語說了個八九不離十。隨風忽然想起臨別杋洛的那一晚,李方灼木僵僵的臉上絲毫沒有露出半點對死亡的畏懼,連半面都說他不會輕易而死,可是他怎么就這般離奇的死了呢?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談論起來,這一嘮就嘮了好一陣子,浮黛在大樹之中聽的真直切切,看那小兩口說到激憤之時甚至動了再返京城的念頭,浮黛有些擔憂了。
凡間素來紛擾不斷,浮黛十分清楚那件離奇之事多數是沖著龍魂去的,若再讓風面兩人牽扯其中說不定又會鬧出亂子。唉!還真不讓人省心,留在浮黛山也好似圈不住倆人的心,浮黛有些無奈,她不愿再讓隨風和半面去管凡間之事了,索性甩出了兩條枝藤將二人卷進大樹里。
“從此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你倆不準出去,終日隨我在這大樹里好好修煉吧!”
小兩口蹙眉對望,這下慘了,只能留在樹中,連出去透氣也不成了,以后若有嫄兒稍信來也收不到了。不過還好,這里比從前開闊許多,母親的修為深厚,有她的法力加持,這里煥然一新像處隔絕的世外桃源,另有一翻天地,就算長長久久的留在樹中也不會覺得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