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浩心頭苦笑:這小妮子這時候說出自己曾經是鈴醫,只怕效果適得其反,二奶奶這病已經不是普通的瘡癰了,已經發展到了嚴重危及生命的地步,命在頃刻了,她說自己是鈴醫,人家如何相信一個鈴醫能治好這種危重絕癥?如何能放心把親人性命交給一個居無定所的江湖郎中?
果然,一聽杜文浩以前是鈴醫,龐縣尉等人頓時大失所望,神醫錢不收更是吃的一聲笑了出來:“游方郎中?有意思……”
聽出錢不收話中的譏諷味道后,杜文浩心頭更是不快,對錢不變的好感也七折八扣沒了影了,淡淡道:“游方郎中難道就不會治病嗎?”
“那倒不是,只是你說老朽先前用藥頗有不妥?倒想請教,老朽用藥,何處不妥?”
杜文浩盡可能壓下心里的不快,拱手道:“神醫您誤會了,我剛才的意思是說,神醫您用藥有些不對癥……”
“你怎么知道老朽用藥不對癥?”
“剛才我在屋里都聽見了。你自己說的啊。”
“那請教老朽用藥何處不對癥?”
“這個……,二奶奶的病就不是風熱之癥,按此證下藥,如何對癥?”
“是,老朽也發現這一點,隨后調整了藥方。后面又如何不對癥?”
“你后面用清瘟敗毒藥方,基本對癥,藥力卻太過和緩,無法克邪扶正!”
“五臟六腑,柔弱金貴,用藥當柔潤,怎能妄攻?當真笑話!”
杜文浩有些火了,提高聲音道:“你不妄攻,這病就好不了!知不知道,大量的病菌已經順著血液循環系統已經遍布二奶奶的全身各臟器,再不用大劑量藥物抗菌消炎,怎么救她的命?”
杜文浩情急之下,脫口一串現代醫學術語,聽得錢不收張口結舌,不知所云,更不知從何應答。
杜文浩發現了,卻已經來不及補救,眼見錢不收大刺刺的樣子,心頭更是火大,索性說個夠:“二奶奶現在已經厥脫,昏迷不醒,知道這是什么嗎?這是病毒性休克!你不抗休克搶救,反倒去用什么大黃、黃連、黃芩三黃湯搞什么瀉心火,你當真以為拉肚子就能把她體內的病毒都拉干凈?就能把她拉活了?還三黃湯呢?簡直就是個荒唐!真庸醫害人!”
錢不收一張老臉又紅又白,被杜文浩氣得說話都有些哆嗦了,伸出顫抖的手指著杜文浩:“你……你……,你既然指責老朽是庸醫?好!好!你來!你來治!你要是治好了二奶奶,老朽……,老朽……,老朽拜你為師!”
杜文浩身邊的雪霏兒俏臉一揚:“此話當真?”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那好,杜郎中,你就治給他看!讓他看看你的本事!”
錢不收氣得手腳發顫,使勁咽了聲口水,這才把氣理順了些:“好!你治!只不過,話可說到前頭,要是治不好,老朽可要告你個污人清白!咱們可得到衙門理論去!”
杜文浩冷笑:“這么兇啊?欺負我外鄉人嗎?”
雪霏兒道:“就是!你別拿這話來嚇唬人!”
“不是欺負你,只是要弄個明白!你既然指責老朽是庸醫,老朽就是要知縣大老爺斷一斷,到底誰才是庸醫!”
雪霏兒哼了一個:“這是不是庸醫縣太老爺如何說了算?那得看是否治好病,治不好二奶奶的病的認,才是庸醫!”
錢不收氣得吹胡子:“好!好!我是庸醫,你們是神醫,那你們治啊!我倒想看看,杜先生這神醫如何治好二奶奶的病!行了,不說治好病了,二奶奶現在暈厥了,你能把她救醒,就算有本事!”
雪霏兒問:“救醒了你就拜師?”
“哼,要相當老朽的師父,得看有沒有真本事!”
“你前面已經說了,杜郎中治好二奶奶的病,你就拜他為師的,說話算數,可不許賴皮!”
“當然算數,別耍嘴皮子了,別當真是走江湖耍把式的,只練嘴皮子吧?”
杜文浩橫了他一眼,二話不說,取過藥箱,從里面取出金針盒子,打開,拿起一枚金針,沉聲道:“把二奶奶被子掀開!”
丫鬟瞧了龐縣尉一眼,見龐縣尉微微點頭,這才趕緊將被子掀開了。杜文浩運針如飛,刺入二奶奶素髎、水溝、內關等處穴道,用平補平泄手法連續捻轉、提插,稍作間歇,又繼續運針,隨后留針,取出艾卷點燃,在關元、膻中、百會、氣海等穴用雀啄法薰灸。
錢不收見杜文浩針灸手法嫻熟,且有的手法頗為新穎,取穴精準,暗暗稱奇,稍稍收了一些小覷之念,靜觀其變。
不一會,二奶奶玉兒呼吸逐漸平緩,嚶嚀一聲醒轉過來,瞧了瞧龐縣尉,嘴唇蠕動,輕輕喚了聲:“老爺……!”
“玉兒!你醒了!太好了,咱家來了個名醫,一定能救你的命的!”龐母等人也驚喜地圍攏了過來。
雪霏兒更是大喜,指著錢不收道:“哎!錢神醫,杜郎中把二奶奶救醒了,快磕頭拜師啊!”
錢不收哼了一聲:“這也叫救醒?只不過是金針刺穴,暫時回陽而已,轉眼又會昏厥!”
果然,玉兒只喚了那一句,又兩眼發直,神智昏迷,呼吸又漸漸急促了。
雪霏兒頓時傻眼了。錢不收譏笑道:“怎么樣?還吹不吹牛了?”
杜文浩淡淡一笑:“二奶奶病情如此危重,如果光靠針灸就能治好,就不是神醫,而是神仙了!”
“你繼續治啊!縣尉大人不是讓你治了嗎?”
杜文浩輕輕搖頭:“病情耽誤太久,難以救治了!”
錢不收眼睛一瞪:“你這還是在指責老朽耽誤了二奶奶的救治?好好!走!咱們衙門說理去!”伸手就要來拉杜文浩。
“且慢!”龐縣尉一擺手,他眼看昏迷不醒的愛妾在杜文浩施過針灸之后,竟然醒轉,還能說上一句話,這鈴醫顯然不是靠嘴皮子的一般江湖郎中,或許真能救回愛妾一條性命,忙上前兩步,對杜文浩深深一禮:“大夫,請問我玉兒到底得的什么病啊?”
“二奶奶這病叫‘走黃’,乃是腿上癤瘡火毒熾盛而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未能控制毒勢,又過早切開引流,造成毒邪擴散,不僅如此,還用了艾灸收口,更增火毒,以至于癤毒走散,毒入血液,毒攻肺腑,危在旦夕!”
錢不收嗤的一聲冷笑:“‘走黃?’哪本醫書上記載的病癥啊?真是危言聳聽!”
杜文浩又是一愣,奇怪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錢不收:“你不知道‘走黃’這病?”
“哼!你信口胡謅的病,誰會知道!”
中醫所稱“走黃”,就是現代醫學的敗血癥,是病原菌侵入人體血液循環,并在其內生長繁殖或產生毒素,引起嚴重的全身感染癥狀中毒的癥狀,可分為敗血癥和膿血癥,以敗血癥為常見,所以一般統稱為敗血癥。這是一種常見病,這錢不收既然號稱神醫,怎么會這么常見的病都不知道呢?
略一凝神,立即明白了,這是在一千年前的宋朝,而我國古代對敗血癥的認識最早始于明朝,在此之前的宋朝大夫并沒有認識到這種疾病,盡管中醫不講辨病,而正是辨證,辨明病因、癥候之后對癥下藥,但由于不掌握這種病的發病機理,所以,錢不收以及府城的名醫們對癥下方也只是治標不治本,起不到決定性的效果。
杜文浩是從現代社會穿越過去的醫科大學畢業生,自幼跟隨伯父學習中醫,已得伯父中醫真傳。又經過五年正規醫科大學學習,此刻他肚子里掌握的,不僅包括了這錢神醫所在北宋以前的經典方劑和診治秘技,更掌握了宋朝大夫們不可能知道的,從北宋到現代社會這將近一千年的中醫經驗,尤其近現代中西醫結合的醫學知識,所以,論臨床辨證論治,杜文浩受經驗所限可能不如錢神醫這些名醫,但論中醫學知識淵博廣度,杜文浩可比這位一千年前的宋朝醫生懂得多得多了。
龐縣尉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似乎對這病癥頗有研究,頓時有了信心,忙拱手深深一禮:“杜大夫,還請救我玉兒一救!”
杜文浩沉吟不答,二奶奶得的是敗血癥,這種病屬于外科危重疾病,來勢急,病情兇險,預后差,死亡率一般都在百分之三四十,而數種細菌引起的復數菌性敗血癥的預后更差,死亡率可達百分之七八十,現在不清楚二奶奶的敗血癥致病病菌,也無法進行檢驗,就更難對癥下藥,尤其是在醫療條件很差的古代,勝算更少,所以猶豫不決。
龐縣尉的母親緊緊抓住杜文浩的手,轉身對奶娘哆嗦著叫道:“快……,快抱小少爺……,抱小少爺給大夫磕頭!求大夫……,求大夫救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