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貴不可言

第652章 簫音已變

他們從高處跌落到了稍微開闊些的下游,雖風大雨急,但總算陰霾稍散、山水稍平。

神歡浮出水面,頂風冒雨朝著呼救聲奮力游去。

正看到史殷奇從姜佛桑手里搶過僅有的浮木,那是竹筏散落的一根圓竹。

失去圓竹的姜佛桑在水中沉浮了幾下,連聲救命都沒能喊出就被湍流卷走……

神歡心下一緊,就要去救她。

史殷奇看到了他,死摟著浮木,扯著脖子大喊:“救我!快救我!不然賜死——”

理智迫使神歡停下,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視野,握拳猛擊了一下水面,調轉頭游向史殷奇。

史殷奇是會水的,雖然不精。

一時慌了神、嚇破了膽,便什么都給忘了,連一根圓竹也要去搶。

那張絕望的面孔在神歡心里揮之不去,把史殷奇帶到一塊凸起的巨石上,留下一句“此處安全,殿下稍候,屬下去救姜姬”,便再次躍入水中。

史殷奇只關心自己安危,哪里還顧得上生死未卜的姜佛桑。

伸手沒能抓住神歡,趴在巨石上驚慌大喊:“回來!孤命你回來!”

神歡自小就被師父說合該是水中的蛟龍。若非史殷奇負累,這點風浪于他而言實在算不得什么。

至于姜佛桑……他不覺得她是負累。

拼盡全力,總算把人追上。

兩側全是高崖,神歡只好就近把人帶到一個巖穴中。

經過一番施救,她把水吐出,醒轉過來,只是十分虛弱。

神歡告訴她,岸邊等著的那一眾侍衛定然會去救史殷奇,等史殷奇安全了便會派人來救他們。

她半俯在近旁的一塊圓石上,闔著眼,沒有回應。

一直等到天黑也沒等到搜救的人,不知是不是尋錯了方向。

“看來今晚咱們要在此過一夜了。”

巖穴不大,只能仄身蹲坐。

救人時沒有顧及許多,這會兒想起她是中州人,中州講究“男女授受不親”,便打算挪開一些。

冷風穿穴,嗚嗚作怪聲,膽小者必覺凄神寒魄。黑暗中傳來山液滴瀝的聲響,陰濕毒淫之地常有蛇蟲類毒物,不知她怕不怕。

神歡想了想,還是留在了原地。

伸手不見五指,咫尺的距離也看不見彼此,止能聽到她輕淺的呼吸。

到了后半夜,呼吸聲急促起來,氣短且不暢。

神歡一驚,喚了兩聲之后,伸手一探額頭,滾燙。

瀧水冰寒,水中泅了那么久,又受了驚嚇……

神歡的衣物已是半干,她的卻還是濕的。

神歡猶豫再三,把人抱起。

她已經燒到沒了意識,卻于昏昏沉沉間抓住他的手,含糊說了句什么。

神歡心口一跳。

停了停,俯身去聽。

一個名字從她唇齒間逸出。

“阿釗……”

天亮后,高熱退了,也等來了救他們的船。

事后才知,侍衛找到史殷奇后,史殷奇受驚過度,一心要回行宮,根本沒提救人的事。

還是登岸后菖蒲她們沒見到自家女君,哭求于他,史殷奇才隨口囑咐了兩句,留下幾個人自己就先走了。

怎奈天色已暗,瀧水曲折,風大雨急也不適宜尋人,一直等到雨水暫歇……

幾日后,史殷奇緩過了神,把神歡叫去,褒獎了他的忠勇,言語間卻又不乏試探——這種試探一直持續了許久,史殷奇的疑心才真正解除,不過這是后話了。

面對姜佛桑史殷奇則顯出幾分尷尬。

姜佛桑卻似乎忘了那一日發生了什么,言笑如常,對他無絲毫怨懟,在他主動提及時還以“人之常情、他命本貴”來寬慰。

神歡旁觀著一切,若有所思。

巖穴之中,他看到了她臉上的傷疤,也看到了她隱秘的傷口,然后以往看不穿的、覺得違和的,突然就都有了解釋。

難怪,無論史殷奇再如何沉迷酒色,再如何忽視她、麻煩她,乃至奪她生機、害她險些溺死激流,她也能做到不怨不怒。

有所圖自然無怨無悔。

她的郁悒不樂從來不是因為史殷奇,她眼里心里的人皆不是史殷奇……

意識到這些,神歡松了口氣。

把史殷奇心中的疙瘩解開后,姜佛桑突然讓他去那個他們待了一整日的野海邊把那位漁婦請來,她要學泅水。

神歡想告訴她不必學,他以后不會再讓她落入那等險境;非要學的話自己就可教她。

終究沒能出口,他去找了那漁婦。

漁婦收到金子誠惶誠恐,教得十分認真。

她學得更認真,到離開紅瀧州時已經熟識水性。

神歡親眼見證著她戰勝心中恐懼、降服曾經懼怕事物的過程,欣賞感佩之余也時常分神。

如果那個阿釗在,她還會如此嗎?

阿釗是誰,是她在中州的情郎?

那么他們應當是分開了。

分開了也就不重要了。

就在他將這個名字日逐淡忘的時候,那個人竟然出現在了南州,出現在了南柯小筑。

寶鴨池上,當她赤足奔向他,她的緊張與緊繃、她的異樣與反常,神歡看在眼里,便知道,那個人就是她口中的阿釗……

回過神,低頭摩挲著蕭管。

自那人出現以后,他再未碰過碧玉簫。

陪伴了她近三年的簫聲自此斷絕,她偶爾會否想起呢?

他倒是時常會想起那一夜。

外面漫天風雨,他們躲在巖穴中,她身邊只有他,他是她唯一可依靠的,即便她喊著別人的名字。

可惜他們不能永遠留在那一夜。

可惜……

這半年他一直在反思。

人不該對一樣事物產生過多好奇,不該盯著一個人看得太久,即便抱有別的目的。否則等有一日回過神來,悔之晚矣。

嗤笑一聲,簫管擱到石臺上,自斟自飲起來。

身后有腳步聲接近,跟著一道略顯老邁的聲音響起:“蕭音變了許多。”

心與聲是相通的,簫聲可以透射出一個人所走過的路、所歷經的事。

浪跡天涯的游子和未歷紅塵的少年吹奏出的樂曲定然不一樣,接觸到人世間各種情感之后再與不知愛恨時相比,吹奏出的樂曲必然也不相同。

眼前人亦不能免俗。

他的簫聲終是變了,變得低沉幽靜、蒼涼悠遠……

雖比以往更能觸動人心,但他不需要這種能力。

這會毀了他。

“時機眼看已到,該下決心了。及早動手為好。”

神歡飲盡觥中酒,重重擱下酒盞。

單肘支在石臺上,左手揉搓著面額,愴然一笑,“是啊,該下決心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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