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破靜夜,由急到緩,噠噠漸歇。
疤臉親隨回頭看了眼身后,懸著的一顆心到這會兒才算落下。
轉過眼,瞥到公子右手不對勁,大驚:“公子何時傷的?!”
蕭元度抬起看了看,又放下,對這點傷渾不在意。只是方才血流不止,才撕了袍角隨意纏裹一二。
疤臉親絮叨著隨要給他重新上藥,他極不耐煩,伸手道:“拿來。”
疤臉親隨只好作罷,從懷里掏出一塊令符樣的東西,遞到他掌中。
“公子要這個做甚?”他試探著問。
蕭元度掂了掂,又用指腹摸了摸上面的紋路,確定是扈家行令無疑,這才漫不經心插進腰帶間:“我若說臨時起意,你信么?”
疤臉親隨指定不信啊。
“信!公子說什么屬下都信。”
這會兒也不急著趕路了,兩人信馬由韁。
疤臉親隨想起什么,嘿嘿一笑:“聽聞那扈家新婦長得極美,公子覺得如何?是不是天仙一般。”
“沒注意。”
蕭元度確實沒在意那人是美是丑,倒是抄她上馬那一下感覺腰挺細的。
不過這種女人,腰粗腰細也改變不了水性之心。
又看了眼右手,哦,還有蛇蝎本性。
這一點倒是和她那堂姊如出一轍。
“也是,黑咕隆咚的,天仙還是夜叉,真不一定看得出來。”
疤臉親嘴上敷衍著,心里卻樂開花!
瞧公子這不上心的樣子,分明就對扈家新婦沒什么意圖,虧他還緊張了一路。
也不怪他緊張。
出京陵后公子不走常路,打著訪友的名義遠遠墜在扈家車隊后頭,若說他沒打什么主意,誰信呢?
就方才,他正幫著扈家殺寇呢,一抬眼見公子將人新婦擄走了!
生生驚出他一身冷汗,還以為……
“屬下還當公子瞧上那新婦了。”
蕭元度聞言嗤了一聲,壓根就不屑回答這種蠢問題。
疤臉親隨也覺得自己這猜測可笑至極。
以公子的脾氣,看上的人不擇手段當即就要弄到手,哪會隱忍這么久。
再者說了,他若真是瞧上了那扈家新婦,也就不會把人放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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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佛桑醒來時躺在自己馬車上。
她想不通為何會遇匪,上一世佛茵信中從未提起。
是堂妹報喜不報憂,還是……因為她這個變數,其他事也跟著發生了偏差。
良媼一直守著她,見她醒來,喜極而泣。
“女君醒了?可有不適?”
說罷,忙命菖蒲幾個端水送藥。
姜佛桑是有點不舒服,也沒傷著哪,就是肩頸處有點酸疼。
想起酸疼的緣由,她驚坐而起:“那人——”
頓了頓,改問:“我是怎么回來的?”
“多虧蕭家五公子救女郎于危難,如若不然,還不知……”良媼說著眼圈又紅了。
一夜驚魂,真是想想都后怕,婢女們也跟著垂淚。
姜佛桑心里卻滿是疑竇。
蕭家五公子?
她似乎聽過這個名字……是了,長秋宮里,那個草菅民命卻被連皇后力保的膏粱子弟!
邵伯正吩咐南全帶人去昨夜與賊寇廝殺處找尋遺失的那枚令牌,聞知少夫人醒了,趕忙過來探視。
知她疑惑,便給她解釋:“正是豳州棘原蕭家的蕭五公子援手救了少夫人。”
想起昨夜那人言行態度,姜佛桑總覺哪里不對:“這里應當不是去棘原最近的路?”
“老奴從蕭五公子的親隨處了解到,他們來此是為訪友,正打算乘船沿湑河東行,經瀚水,再轉陸路回棘原,倒也遠不了多少。”
姜佛桑怔住,如此說來,他果是好心,當真未存歹意?
一個草菅人命之人,竟也有助人為樂之心?
罷了,不管好心還是歹意,救命之恩總是不爭的事實。
她卻用銀簪將人刺傷,難免有恩將仇報之嫌。
“蕭五公子人在何處?受人恩惠,理當致謝。”
聽邵伯說人昨夜就走了,姜佛桑窘迫的心境稍解:“如此,那便等以后有機會再說罷。”
邵伯點頭:“少夫人如有不適,千萬言聲。”
“我無礙,其他人如何了?”
“損失兩名府兵,傷者都已譴醫官看過。”
姜佛桑心口一沉。
“馮顥呢?”她記得馮顥也傷得很重。
菖蒲正要回話,姜佛桑起身:“算了,我去看看他。”
馮顥全身上下傷好幾處,都已包扎過,他臉上倒瞧不出什么,只是剛好轉些的氣色一朝又回到了初離京陵時。
見姜佛桑來,他起身欲行禮。
姜佛桑示意不必,同時遞給他一個瓷瓶:“這是家傳的傷藥,你試試,或有良效。”
馮顥看著瓷瓶,面露遲疑,在良爍地催促下才伸手接過:“多謝女君。”
“是我該謝你,好生歇著罷。”
從馮顥處出來,聽聞金姬為救祁姬也受了傷,姜佛桑調轉腳步去了金姬的馬車。
金姬傷在后背,臉色煞白,顯見傷得不輕。祁姬感她恩情,在一旁親侍湯藥。
其余幾媵情況倒還好,只是受驚太過,三魂沒了七魄,各個若驚弓之鳥。
尤其嚇破了膽的申姬,也不惦記如何攥住夫主的心了,哭著嚷著要回南地。
她一哭,隔壁蒲姬也跟著哭。
向來愛笑的柯姬也不笑了,唯有曲姬、韋姬和簡姬瞧著還算鎮定。
至于素姬,比起劫后余生的后怕,她另有擔心。
這不,來跟姜佛桑請罪了。
良媼從菖蒲那聽聞了始末,恨不得親扇她兩個巴掌才好!
“區區一媵,危難之際竟敢拿女君擋刀!”
姜素身姿顫顫,哆嗦著唇,并不敢狡辯:“妾萬死,妾也是一時慌了神……”
姜佛桑暫時不想見她,擺了擺手讓她回去。
良媼不贊同:“女君不可太心慈,須知姑息易養奸。”
“若罰她,媼就不怕她當眾再來一句六娘?她所為雖可惡,不過是人瀕死時的本能反應。”姜佛桑頓了頓,“倒是最初的那聲‘女君’,才是其心可誅。”
良媼也想起來了,若非那聲喊,女君也不會成為靶子。
“女君可聽出是誰?”
姜佛桑搖頭。
良媼又問菖蒲她們,都沒有頭緒。
那等危急時刻,大家都似無頭蒼蠅,心慌意亂還不夠,若非熟識之人,確實很難分辨。
“不急。”姜佛桑笑了笑,“藏得再深的狐貍,也總有出洞覓食的一天。”
短暫休整后,車隊重新上路。
這回不止府兵和部曲,每個人都繃緊了神經。
幸而那夜之事再未發生。
等過了湑河,邵伯明顯松緩許多。
即便目前所處仍不是崇州地界,但自湑河以北,看見扈字旗,少不得都得給幾分薄面。
劫道,誰敢?
人身無憂了,精神也安穩了,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遇上了連陰雨。
道路泥濘難行,走走停停,常常被困于某處數日不得動彈。
這日難得天晴,緊趕了一天的路,日落時分又滴答起來。
恰巧經過一處村舍,邵伯便安排人借宿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