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從馬車下來的姜佛桑聽到這句,腦中一陣轟鳴,呆立原地。
“……董太后篤信長生教,有朝中大臣獻策,從各地長生教信眾中選取修道有成者赴京陵為太后祈福獻壽,已為天子采納……”
當日聽了裴迆之言隱隱覺得不安,還以為是自己太過緊張的緣故,沒想到——
長生教之亂竟真地提前了?
本該是鳳翔十一年發生的事,竟提前到了鳳翔七年?
同樣不可置信的還有蕭元度。
他緊鎖眉心,先是有些懷疑自己的記性,余光瞥到姜佛桑,旋即又展開了眉頭。
他都娶了姜六,還有什么不可能的?
早發生、晚發生,早晚發生。
他是無所謂,只怕姜女不這么想。
蕭元度擺了下手,府兵退下,邁步走到姜佛桑跟前。
姜佛桑也已從震驚中回神,“我阿母……”
雖然離開江州前已給阿母提了醒,卻不能確定她有沒有及時轉達給裴守謙,裴守謙又放沒放心上、有沒有采取相應措施。
畢竟這么短的時間,誰能想到?
蕭元度就怕她因此再起憂思:“先別著急,我這就讓人去知會申屠競,讓他帶些人手往江州去探探情況,順帶也可支援一二。”
姜佛桑勉強定了定神,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
她該做的都做了,旁得也無能為力,“多謝夫主。”
除了阿母,其實她還擔心佛茵。
不早不晚,佛茵偏偏年前回了京陵,這下可好,正撞刀口上。
蕭元度遲疑了一下,道:“你那堂妹未必就在京陵。”
姜佛桑一愣,“夫主如何知曉的?”
蕭元度咳了一聲,又不好說自己一直讓人在興平盯著“姜六娘”。
替嫁之事揭開后,發現真正的姜六娘就在身畔,那些人手自然也就沒有留在興平的必要,于十一月底返回了棘原。
尾指撓了撓額心,“我想知道更多關于你的事,就讓人查了查。也查了興平那邊,恰巧撞見你那堂妹被情郎接走——”
姜佛桑如遭雷擊。
也顧不得去管他查自己的事——姜七變姜六,他不查才怪。
“情郎?!”
蕭元度點頭:“應是連氏子弟。”
連氏子弟?姜佛桑面色一白。
除了那個人,還能有誰?
阿妙糊涂!
且不管連玠如何知曉她在興平的,她就這么跟人走了,算怎么一回事?
“我叔母派去的人不曾攔著?”
“兩人私會了一陣子,被接走也無人知曉。那些人倒是也曾找過——”
姜佛桑心下一涼,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
虧連玠還是世家子,更是連氏默認的下一任家主,人人稱其端方雅正,竟做下如此齷齪之事。
他行此舉,分明沒替阿妙考慮分毫。
他倒是逞了一時風流,卻要害苦阿妙一世。
而且沒記錯的話,長生教之亂中連氏首當其沖,連玠恐怕自身都難保,又如何護得住被他藏起來的阿妙。
蕭元度見她這樣子,不禁暗暗后悔。
若非他囑咐過手下那些人,“姜六娘”只要不出興平,其他一概不必管……
姜六娘不是姜六娘,手下人就更不會管了。姜七娘才跟連玠走,他們就撤出了興平,眼下也確實不知其去向。
蕭元度掰開她緊攥的右手,撫了撫掌心印痕:“或許人還在興平,興平離京陵不近,不定會安全些。”
姜佛桑心知他這話是在寬慰自己,南地各州郡皆起了禍事,興平又如何能逃得過。
回過神,注意到他的舉動,姜佛桑微愣神,忽而把手抽了回去。
造化總是這樣弄人,一而再、再而三。原以為兩人至少還有幾年光陰共處,誰知……
心里突然生起一股悲涼之意,而后是啼笑皆非之感。
蕭元度的手僵在半空,望著她。
姜佛桑別開臉,道了句:“妾乏了。”
折身回了馬車。
外面暴雨如注,姜佛桑側躺在榻上,似是睡著了。
重環見蕭元度進來,叫了聲五公子,行禮的姿勢還是有些笨拙。
“出去。”
蕭元度沒看她,目光只盯著榻上人。
重環也往那邊看了眼,而后便低頭走了出去。
腳步還未至榻前,先聞到一陣沖鼻的酒氣。
姜佛桑側身躺平,望著他:“夫主又飲酒了?雖然傷好的差不多了,酒水還是該忌上一陣子。”
蕭元度置若罔聞,走到塌邊坐下,目光直愣愣看著她,似乎有千萬個難題,不得其解。
前些天,他以為兩人之間出現了轉機。
他也想妥協、想當做什么也沒發生,只要兩人還能回到過去——
可突然之間,姜女又縮了回去,連同她的關心一并收回。又變得冷淡疏離,無論他怎么試圖接近,都被她找盡借口拒之門外。
“阿娪,”蕭元度含混叫了她一聲,俯身下來,隔著被褥擁住她,臉埋在她頸間,帶著些醉意道,“說你心悅于我,哪怕——”哪怕是假得也好。
他不想再這樣冰火兩重天里無盡揣度,他想要的那個準話,現在就要。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室沉寂。
許久之后,聽到姜女清冷有禮的聲音:“夫主醉了。”
夫主,又是夫主,見鬼的夫主!
她從不肯喚他阿釗,也不肯對他訴說愛意。
是因為只有虛情、沒有愛意罷?
她不是沒有心,她心里那個人不是自己……
蕭元度心如刀絞。
發現自己又陷入了猜疑的怪圈,逼迫自己停下。
抬手抹了把臉,撐起上半身,垂下眉眼,盯著她終于有了點氣色卻無半分情緒的粉面,嗤笑一聲:“你說得沒錯,我是醉了。”
搖搖晃晃起身,退了一步,再退一步,漸漸離得遠了,低不可聞道了句:“你睡吧,我走……”
踉蹌轉身,背影黯然,像一頭受傷的獸。
姜佛桑怔怔盯著房頂。
心底一角,那層動搖過的一角,微微蜷起,窒悶得疼。
吁出一口氣,逼著自己硬下心腸。
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東西,既不能視而不見,便唯有快刀斬之。
因為,時候到了。
長生教之亂已經傳開,所經郡縣皆一副緊急防衛之態。
好在他們已經踏上豳州地界,一路暢通無阻,只是行進仍然緩慢,一月底才總算到達棘原。
還未來得及松口氣,就發現棘原城外聚集了很多百姓,城內也已亂做一團。
姜佛桑聳然而驚,心道不應該,棘原城并無長生教據點,豈會受長生教之亂波及?
透過半開的車窗看向高踞馬上的蕭元度,發現他只是沉了臉,卻似乎并不意外。
正納罕,“劫奪婚”三個字鉆進耳里。
人群中有人在喊:“劫奪婚由來已久,各州都有,憑什么咱們豳州說廢除便廢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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