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涼不僅又累又餓,且很需要泡個熱水澡解乏。
司徒勰給蘇涼安排的客院是距離凝香居最近的院子寒香院,中間隔了一小片梅林。
顧泠聽司徒凝說過,司徒勰曾收養了一個孤女,取名司徒湘,是陪伴司徒凝長大的姐姐,但在司徒凝出嫁前就為了一個男人離家出走了,再沒有半點音訊。
寒香院是司徒湘曾住過的地方,已空置很多年,最近修葺打掃過。
院中有一處假山造景,蘇涼走近,還看到了寫在一起的兩個字“凝”和“湘”,顯然姐妹關系很好。
房間很干凈。雖然預計蘇涼再過兩日才能到,但周到的司徒勰已提前三日讓人在房中燒上上好的銀絲碳,因此當蘇涼推開門時,房中正是最舒服的溫度,淡淡的冷梅香氣,一點都不悶。
連給忍冬的房間都準備得讓人無法挑剔。
對此蘇涼只能說,司徒勰的段位真的很高。
但自從當初得知名義上是司徒勰親侄子的當今涼皇事實上是他不為人知的親兒子,蘇涼對此人的道德評價就不可能正面了。
越王府下人送了飯菜來,到門口交給忍冬便離開了,很有規矩。
蘇涼叫忍冬一起,吃飽之后,熱水也送來了。
自從離開玄北城,一直在趕路,終于能泡上熱水澡,蘇涼感覺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舒服地嘆了一聲。
“主子,瑤光郡主派人送了新衣服來。”忍冬在屏風外說。
“嗯。”蘇涼閉著眼睛,慵懶地應了一聲,“收下吧,我缺衣服。”
忍冬又加了兩次熱水,蘇涼才覺得解了乏,挑了司徒瑤送的一身衣服穿上。顯然是專門給蘇涼準備的,用的涼國上好的衣料,厚實但不笨重,樣式卻是乾國時興的。
忍冬也得了兩身新衣服,一套女裝,一套男裝,都很合身,且顏色樣式很符合她隨從的身份。
“越王府的人都很周到。”忍冬說。
“除了那位三公子。”蘇涼想到昨夜在臥龍雪山下,司徒珉看到她,眸光一亮往前湊的樣子,輕哼一聲。梁子已經結下了,或許司徒珉可以成為接下來要辦的事情的突破口。至少目前看來,他是越王府最不周到的人。
蘇涼睡了一覺醒來時,外面天已經黑了,她聽見忍冬跟人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古悅。
等蘇涼穿好衣服下床,走到外間,忍冬進門,“主子醒了?”話落轉身出去,很快又回來了,解釋道,“屬下跟古悅說,可以送飯菜來了。”
蘇涼打了個哈欠,揉了揉臉,感覺jing力恢復了大半,走過去打開窗戶,廊下的燈籠透著昏黃的光,正午前停了的雪又開始下了,院中假山已變成了小型的雪山。
冷風拂面,忍冬拿來一樣東西,“這是瑤光郡主讓古悅送來的香膏,主子要用嗎?”
蘇涼接過來,打開聞了聞,香氣很清新。她昨夜進雪山,臉凍得有點厲害,這會兒微微泛紅,自己做的防凍藥膏也用完了,便用了一些司徒瑤送的。
等蘇涼吃過晚飯,古悅再次出現,請她去見司徒勰。
“顧泠在府中嗎?”蘇涼問。
古悅搖頭,“表少爺去驛館看藺將軍,尚未回來。”
蘇涼帶著忍冬,在前廳見到司徒勰的時候,司徒璟也在。
見忍冬背著藥箱,司徒勰微笑起身,“看來蘇神醫已準備好進宮為皇上醫治了。”
蘇涼點頭,“這正是吾皇派我來的目的。已耽誤了一天一夜。”
司徒勰神色認真,“都怪珉兒胡鬧。待皇上醒來,本王自會陳明事情原委。”
“越王真是大公無私。”蘇涼輕笑。
司徒勰和蘇涼出了越王府,各自坐上一輛馬車,往涼國皇宮的方向去了。
驛館。
藺屾以為顧泠是躲蘇涼才來陪他的,天黑了都不走,便說要跟顧泠一起回越王府去。
“你就住在這邊。”顧泠說。
“為何?”藺屾表示不解,“我到越王府,蘇小涼給我醫治也方便些。”
林博衍開口,“就聽顧侯的吧。”受傷的藺屾在驛館,蘇涼便有一個合理的理由在驛館和越王府之間走動。顧泠亦然。在越王府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如此也方便他們兩人到驛館會面。
“好吧。”藺屾聽林博衍都這么說,便答應了。
“小涼今日應該回進宮給涼皇醫治了吧?”林博竣問,“不知道結果如何,她是否有辦法。若小涼有把握的話,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會順利很多。”
“蘇小涼當然可以了,她就沒有做不到的事!”藺屾對蘇涼很有信心。
此時在涼國皇宮里,蘇涼見到涼國皇帝司徒瀚的那一刻,就明白了為何要專門請她來。
口歪眼斜,俗稱面癱,在這個世界是中風的一種癥狀。
而蘇涼的醫術第一次被廣為傳開,就是因為她治好了中風的秦老爺子。
同時蘇涼也明白了為何這些日子司徒瀚不露面,身為一國皇帝,變成這副模樣,的確不能讓人看見。
見蘇涼給司徒瀚號過脈,司徒勰連忙問,“如何?蘇神醫有把握嗎?”
蘇涼點頭,“六成把握,我試試吧。”
司徒勰神色大喜,清醒著的司徒瀚忍不住張嘴想說什么,卻流了口水出來。
司徒勰拿帕子給司徒瀚擦了嘴,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皇上放心,蘇神醫在,一定能治好的。”
蘇涼寫了個藥方,讓人去準備口服的湯藥,然后她給司徒瀚第一次是施針,又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司徒勰都讓人認真記下。
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涼國太后來了,神色感激地向蘇涼道謝。
蘇涼應付著,卻在暗暗觀察司徒勰和太后閔氏之間的互動,但并未看出什么,因為司徒勰低著頭對閔氏行禮過后,就背對著去叮囑宮女太監照顧司徒瀚的事了。
出宮的時候,司徒勰對蘇涼說,“待皇上身體恢復,再設宴重謝蘇神醫。”
“我會盡力而為。”蘇涼說。
“蘇神醫預計需要多少時日?”司徒勰問。
“少說得一個月。”蘇涼說,“我有個請求,希望越王幫忙。”
司徒勰點頭,“蘇神醫有什么需要的,只管開口。”
“讓顧泠留下陪我。”蘇涼說。
司徒勰愣了一下,繼而笑意加深,“蘇神醫如此心儀本王的外孫,本王十分高興。這件事,本王會找他談談,也會派人跟乾皇說明的。”
如今已進了臘月,蘇涼給司徒瀚醫治,其實有八分把握,但只說了六分。她要留下一個月,就得在曜城過年了。但她打算讓林家兄弟先走,兩個嫂子懷著身孕,當初說好的過年前肯定能回去。
司徒勰知道顧泠之前假扮寧靖的事,但并不知道顧泠和蘇涼之間的感情關系到底是怎樣的。
明面上,蘇涼在追求顧泠,顧泠避之不及。
因此,蘇涼要留在曜城給涼皇醫治,要求顧泠也留下,是正常的。
司徒勰屆時派人去知會端木熠,端木熠也不會有什么意見,因為他別有居心,要讓蘇涼跟顧泠合作拿到他想要的東西。
蘇涼回到越王府,正好碰見從驛館回來的顧泠,便追著他去了凝香居。
得知司徒瀚的病情,顧泠同意蘇涼的計劃,先讓林博衍和林博竣回家去,他跟蘇涼留下,明面上給涼皇治病,暗中尋找沐氏后人和機關圖。
“藺屾呢?”顧林問蘇涼。
蘇涼愣了一下,“我把他給忘了。讓他也走吧,畢竟受了傷,留下會拖我們的后腿。”
如果藺屾在這里,一定會很“傷心”。但蘇涼說的是很現實的問題,她要做的事有風險,得做好離開時被人追殺的準備。受傷的藺屾留下,對他自己而言是很危險的。
“我會原話轉告他。”顧泠說。
“皇上讓你們做的事,明日就跟司徒勰談好,我覺得他應該不會拒絕,然后就讓林家兩位哥哥帶著藺屾啟程回去。把能帶的人都帶走。”蘇涼說。
翌日,蘇涼去驛館給藺屾換藥時,他已經被顧泠告知過要離開的事了。
“蘇小涼,我到底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藺屾一臉幽怨。
蘇涼點頭,“嗯,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藺屾:……其實他知道蘇涼的來意后,便明白讓他先走是為他好,但真不想走。
“我的傷,一個月都好不了嗎?”藺屾問,“倘若在你們走之前,我就能恢復,為何不能留下?”
蘇涼搖頭,“沒聽過傷筋動骨一百天嗎?一個月無法完全恢復,萬一再受傷,就更麻煩了。”
“雖然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還是很想打你。”藺屾語氣幽幽。
蘇涼點頭,“等你手臂恢復,過來打我,我保證不打死你。”
“啊啊啊!混蛋!你就不能對我溫柔一點嗎?”藺屾好氣啊。
蘇涼搖頭,“不能。我的溫柔都是給顧美人的。”
藺屾輕哼,“我想留下還不是為了幫你追顧小泠?你個沒心肝的!”
“不用,我跑得快,自己追,你在很礙事。”蘇涼說。
藺屾翻了個白眼,“你跟顧小泠在氣我這件事上真的天生一對!”
“對了,我路過玄北城的時候,諶赟已經接到調令要南下了。你要跟他一起走嗎?畢竟你家在那邊。”蘇涼問。
“南下?”藺屾愣住,“去迦葉城嗎?我怎么沒聽他提起過?”
“你們關系那么好,我還以為你知道。看來是你來來涼國之后他才請義父上的折子吧。”蘇涼說。
“義父?”藺屾又愣了一下。
得知蘇涼認了邢冀當義父,藺屾嘿嘿一笑,“等我回去,我也要認侯爺當義父,他肯定會答應的,這樣我就是你哥了,哈哈!”
“倒也不必。”蘇涼搖頭。
“我覺得很有必要。”藺屾神色認真,“我現在出發,想趕回迦葉城過年也來不及了,到玄北城再看看吧。”
跟司徒勰的談判,主要是林博衍在說話,顧泠全程坐著喝茶,仿佛事不關己。
對于乾國有些“得寸進尺”的要求,司徒勰一番討價還價后,答應下大部分,且明言一是為了顧泠這個外孫,二是為了感謝蘇涼千里迢迢來曜城為涼皇治病。
事情敲定下來,林家兄弟三日后便要出發回程。顧泠則應蘇涼對司徒勰的要求,被留了下來。
接下來三日,蘇涼每日固定時間坐上宮里來接的馬車,進宮去給司徒瀚醫治,然后再回到越王府。有半天時間她在驛館給藺屾醫治。
而顧泠白天都待在驛館里面,因此等蘇涼過去,兩人便可以碰面。單獨相處的時間很少,談事情的時候林博衍在,其他時候藺屾基本都在。
藺屾細數了蘇涼來之前的那些天他玩過的地方,吃過的美食,讓蘇涼一定要帶顧泠去。
“顧侯未必愿意跟我同去。”蘇涼微笑。
藺屾神色一正,“顧小泠,你現在當著我的面說一聲愿意,否則就絕交。”
顧泠點頭,“好,絕交。”
林家兄弟都低頭喝茶,掩飾暗笑。房間里只有藺屾被蒙在鼓里,不知道顧泠和蘇涼在演戲,且他情深意切地想要撮合他們。怎么看,都像是蘇涼和顧泠聯手在逗藺屾玩兒。
“顧小泠,你再不知好歹,我就重新開始追求蘇小涼了。”藺屾輕哼。
顧泠微微點頭,“好。”
蘇涼同時開口,“好的,你再次被我拒絕了。”
藺屾:……交友不慎大概就是這樣的……
在林家兄弟離開的前一天,蘇涼帶著忍冬在曜城逛街,給家里的親友買了些有意思的特產當禮物,讓他們帶回去。
司徒勰送了蘇涼一盒茶葉,是專供涼國皇室的名茶千山雪,蘇涼也給了林博衍,讓他帶回去,給秦老爺子和林舒志一人一半。
蘇涼見到一匹漂亮的小馬駒,重金買下,要送給正兒。
是夜司徒勰再次設宴,為林家兄弟和藺屾送行。
翌日一早,蘇涼把林家兄弟和藺屾一行送到了城門口。
“顧小泠真不夠意思,居然都不來送我!”藺屾吐槽,“蘇小涼你一定要好好調教他,把他拿下,到時候你們一起管我叫哥。”
蘇涼點頭,“睡吧,夢里什么都有。”
等蘇涼回到越王府,徑直去了凝香居。
進門,見顧泠面前放著一本書,手中拿著一張紙。
“那是什么?”蘇涼問。
“我從玲瓏閣借的書,里面有一封信。”顧泠說著,把那張泛黃的紙遞給了蘇涼。
紙上有十字交叉的折痕,已經裂開了,字跡也并不清晰,但尚能分辨,顯然是很多年前夾在書里的。
沒有抬頭稱呼,但有落款,一個“湘”字,應該就是寒香院原本的主人,司徒勰的義女司徒湘寫給什么人的。
“我懷上了他的孩子。”
“我不奢求你跟我在一起,但求你,帶我離開,不管去哪里。”
“我很想把一切都告訴凝兒,但怕她討厭我。”
“我快要窒息了,你到底在哪里,救救我。”
看完信,蘇涼神色莫名,“不是說司徒湘跟人私奔了嗎?但看這封信,她是有喜歡的人,但她懷了另外一個人的孩子,而且想走走不了。”
這本書是司徒湘看過的,把信藏在里面,書又被人放回了玲瓏閣,但在今日之前,沒有打開過。
蘇涼在想,有可能司徒湘寫這封信的人最后真把她帶走了,但也有可能另有隱情。
蘇涼再次看著那句“我懷了他的孩子”,蹙眉道,“沒有點名,對方就知道是誰,那應該是越王府里的某個男人吧?不會是司徒勰吧?他跟義女……”
蘇涼搖頭,“太可怕了,沒有證據不能這樣假設,也有可能是你某個舅舅。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從司徒湘這邊論,你或許還有個不為人知的表哥或表姐,假如司徒湘信中說的那個孩子生了下來且還活著的話。”
顧泠對這個話題并不感興趣,“你休息好了么?”
蘇涼點頭,“還行。怎么了?”
“我想吃餃子。”顧泠說。
蘇涼點頭,“我為了追求你,來了涼國還親自下廚給你做菜,我真是天字頭一號的花癡。”
顧泠面色平靜,“你不是。”他長得這么美,蘇涼根本不為所動,是天字頭一號木頭。
“沒關系,對你花癡沒什么丟人的。”蘇涼很隨意地說,“我也很想吃餃子。”
離開凝香居的時候,蘇涼終于發現了梅花樹下的那只冰雕小兔子,贊了一句“真好看”,果斷抱走。
顧泠站在窗邊看到這一幕,轉身,眸中笑意清淺,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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