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女史為何如此

第12章 蜥蜴斷尾

宋端夢到了小時候習武的自己,青鳳先生站在旁邊,拿著一根占了鹽水的皮鞭,冷冰冰的抱著手臂,說道:“這是今天的最后一根了,打完這根才能吃飯。”

“我好餓。”

小宋端穿著一身男衣,袖子和褲腿全都晚了起來,露出來的皮膚全都是青紫的傷痕,尤其是那手指的關節,皮肉破裂,淌著鮮血。

“打斷這根才能吃。”

青鳳先生還是這句話,語氣聽不出絲毫的妥協。

小宋端咬了咬牙,看了他一眼,這才重新攥起拳頭,豆大的汗水自額頭滑落至眼中,熱辣難忍,她搖了搖頭,將那汗水甩去,看著那隱有裂痕的木樁,再次手腳齊上。

每一下都用了十分的力氣,皮肉和木頭相接,發出悶響,可是前面已經拼盡力氣打斷了兩根,這第三根,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師父,我太累了,我不行了。”

小宋端痛苦的皺著眉,筋疲力盡的說道。

“給你兩個選擇。”

青鳳先生面無表情的說道:“打斷這根木樁,然后去吃飯睡覺,或者現在挨我二十鞭子,泡了藥浴后餓著肚子去睡覺。”

小宋端聞言,嘆了口氣,這真是一個艱難的選擇,餓著肚子根本睡不著嘛,想了想,再次舉起了雙臂。

宋端在旁看著,臉上欣慰和復雜交疊,是說不出的苦楚,曾經年少時的回憶和練武的疼痛都在這一刻向自己的心席卷而來。

記得自己當時是選了挨二十鞭……

“我要吃飯。”

誰知道這夢境中的小宋端竟然和自己當時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她緊緊的咬著嘴唇,又是重重的一拳,砰——

木樁只是輕微的晃了晃。

小宋端實在是沒力氣了,看來今天就算是她要強,她的身體也實在是吃不消了,往后退了一步,卻因為腿軟跌坐在地上,只是她再想要爬起來的時候,青鳳卻道:“算了,去吃飯吧。”

小宋端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青鳳先生則道:“別讓我說第二遍。”

小宋端臉上露喜,看來師父還是心疼自己的,忙道了聲謝,艱難的站起來行了禮,并且保證自己吃完飯后休息一下,睡覺之前一定會來將這根木樁打斷的。

聞聽此言,青鳳先生只是冷冷一哼。

前院就只剩下宋端一人,她看著那根小時候被自己視作豺狼虎豹的那根木樁,在童年自己的眼里,這根木樁似乎比天還要高,比水缸還要粗,可是當自己再次站在這根木樁面前時,卻發現,只有一米左右,不過碗口粗細。

宋端深吸一口氣,雙腿扎緊,舉起右手,蘊著力道緩緩的攥成了拳頭,猛地出擊,僅僅這一下,那木樁便應聲斷裂。

‘咔嚓’

宋端神色平靜。

“你是誰?”

忽然一道童聲自背后響起,只這一瞬間,天竟然黑了,宋端回頭看了過去,是小宋端,她疑惑的看著自己,問道:“怎么這么厲害?”

宋端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道:“你以后也會這么厲害。”

“自然。”

小宋端桀驁不馴的說道:“我必定會成為這天下間最好的女子。”打量著宋端的衣著,“你是從靖安城來的嗎?”

宋端點頭。

小宋端眼睛里立刻露出向往來:“那里好嗎?”

“好,又不好。”宋端淡笑道。

小宋端想了想,揚起白凈的下巴,笑道:“我知道了,好,是金玉其外的好,不好是敗絮其中的不好,是不是?”

宋端略微詫異的看著她。

小宋端則轉過身去,看著北方,信誓旦旦的說道:“蓮花自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人只要定心,是不會被改變的,若人的志向會被其余的事情影響,那便不是我的志向。”

宋端好奇道:“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隨心而往,不做違心之事。”小宋端道。

宋端點了點頭。

小宋端回頭看著她,忽然擺了擺手,說道:“你該回去了。”

宋端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一切竟然變得模糊起來,視野中的場景礙事劇烈抖動,她耳邊像是被撕開了一個口子,有熟悉而又急切的聲音從腦海中響起,有人在叫她。

“端午,端午?”

咻的一下,宋端仿佛從深海浮出水面,倒吸一口涼氣,猛地睜開了眼睛,床邊的徐氏嚇了一跳,隨后臉上露出欣喜,俯身過去,小聲的叫著她道:“端午?你醒啦?感覺怎么樣?”

宋端看了看四周,這好像是自己的懷閣,素問和蘇合也站在旁邊,兩人的眼睛紅的像兔子,好像哭了很久,就連徐氏的眼角也紅紅的,里面全是血絲,像是縫進去的絨線一般。

“阿娘。”

自從兩人成親后,宋端私下便稱呼徐氏為阿娘,那人聞言,大大的松了口氣,說道:“好孩子,阿娘在這兒。”

宋端覺得還好,就是體力耗盡,身體太沉了,搖了搖頭,素問連忙端了一杯水過來,宋端想要伸手去接,可是肩膀傳來劇烈的痛楚,那撕扯的感覺讓她瞬間大汗淋漓,臉色慘白。

“別動別動。”

徐氏忙叫她,臉色無奈的說道:“你肩膀有個傷口。”說到這里,她露出憐惜的表情,徐氏第一次看到那個創口的時候,整個人的心臟都要從嗓子里跳了出來,整塊肉被貼著骨頭削掉……

宋端想起來,當時那個人舉著砍刀從自己的頭上劈下來,她拼盡全力才躲開,雖然受了傷嚴重點兒,但是總比自己丟了性命要好。

“皇后那邊?”宋端問到。

徐氏接過水杯和銀勺,小心的給她喂水,一邊道:“這個你就放心吧,你的消息很及時,皇后和宮女,還有那些女眷們都沒有事,賢親王府已經被十六衛控制了起來,現在還沒挖出和曹家的關系,千年今日早朝的時候聯手朝臣彈劾賢親王謀逆,圣人很是生氣,下令徹查,相信不日就能將曹家揪出來,給川王和你報仇了。”

宋端點了點頭。

“姑娘,您暈的這兩天,公子可是很懊惱呢。”

蘇合小聲道。

宋端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道:“兩天?”

徐氏點了下頭,有些憐愛的幫她掖了掖被子:“是啊,刁御醫說你傷得太重,失血過多,需要靜養,誰知道你一睡就是兩天,千……韓來那孩子像是瘋了一樣。”握住徐氏露出來的手,“這次他勢必要將賢親王和曹家揪出來,血洗一番了。”

她剛說完,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小篆的喊聲:“公子您慢點兒,姑娘醒了還很虛弱,您先換身衣服!”

徐氏回頭,瞧見風塵仆仆下朝趕回來的韓來,那人神色疲倦,看樣子沒睡好,每夜守在宋端的床邊,像是受驚的小獸,一有點兒聲音便會乍起身,然后摸了摸宋端的臉,再次瞌睡起來。

聽到宋端醒了的消息,他整個人都松了口氣,因為緊繃jing神而感覺不不到的疲倦也重新席卷而來,說道:“你醒了。”

徐氏見他這樣,知道他肯定有滿心的話和宋端說,便道:“咱們都先出去吧。”起身又對韓來道,“讓端午好好休息,你也是。”

韓來應聲,門合上,他坐在宋端旁邊,瞧著他這憔悴的樣子,心痛欲裂,更是懊悔不已讓宋端去了祁山,早知道這樣,早知道這樣……

宋端見狀,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說道:“這不是你的錯,若是能用這一身傷換來皇后等人的平安無事,也是好的。”

韓來微微蹙眉。

宋端笑道:“皇后有如今屹立不倒的位置,想來,也不光是圣人對她有情,更有當年高穎之亂時擋劍的恩情,我現在做的越多,想必……”

韓來叫她不要再說,也不要這么想了,伸手將她的鬢發拂過去,說道:“這次的事情,圣人生了很大的氣,賢親王這次完了,只是還是找不出來曹家參與其中的證據。”攥緊了拳頭,“現在只需要一個證據,一個可以讓曹家倒臺的證據。”

“別急。”

宋端說道:“早晚會有這一天的。”

“我要趕緊處理了曹琦。”韓來惦記著那人知道宋端身世的事,這始終是個隱患,宋端自然理解,不過還有一件事情。

“太后。”

宋端思忖道:“太后知曉我的身世,若是我們可以幫他扶持弘王順利登基的話,她自然會保著我,太后的手段可是要比咱們高得多。”

韓來點了點頭,暫且放下心來,換言之,還有一種可能,曹家的處境越危險,就越要指著宋端的把柄活命,曹琦不是個傻子,也不是一個沖動的人,她不會冒這個風險。

“不過,曹家的事情,等到梁吉醒過來,想必也能迎刃而解了。”

韓來說道。

宋端不解的看著她,心下微懸:“梁吉姐姐怎么了?”

“她和程聽岑越在后山腰遇襲,后兩人沒事,她被打中了腦子,現在還在昏迷著,倒是沒有生命危險。”韓來忙道,“不過聽程聽說,她好像看到了曹家人,似乎是曹純,但是沒有看清楚,所以不能確認,她們三個中只有梁吉準確看到了。”

宋端眨了眨眼睛,嚴謹道:“保護好她們。”

韓來深吸一口氣,語重心長道:“放心吧,圣人現在對曹家也動了殺心,程聽和梁吉的安全,他已經安好妥當了。”

宋端輕應。

韓來俯身輕吻她的額頭,輕輕道:“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給我吧。”

“梁吉沒有死,曹純辦事不利,只要梁吉醒過來,曹家就是萬劫不復,她看到了曹純,這是鐵證。”

御史府的書房里,一行人站在那里,曹純聽著曹琦在那里言之鑿鑿,自己也驚恐不堪,她沒想到回來的路上會碰到梁吉,緊緊的攥著自己的手,這個時候也不敢反駁什么,而是道:“父親……”

曹燮也因為此事的失敗而頭腦炸裂,圣人已經下令賢親王夷族,他們雖然已經先圣人一步派人進賢親王府除去了一切兩家有關的證據,但就差一個梁吉,賢親王也不妨會說出來什么。

圣人對曹家已經動了心思,只等著梁吉的那句證詞。

如此,梁吉一定會被關顧起來,他們也無法對梁吉下手了。

“父親可知道,蜥蜴斷尾,還能活。”

曹琦冷冰冰的說道。

曹燮自然知道曹琦說的是什么意思,蜥蜴斷尾……

剛要駁斥拒絕,可是話還沒出口他又猶豫了,瞥了一眼怯生生的曹純,眼睛腥紅,心里閃過一個念頭,這個念頭自然和曹琦不謀而合,無奈的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愁苦,說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曹行在旁邊也一清二楚,也說道:“長姐,你一定有別的辦法對不對?我們不必做到這個份兒上的。”

“若不是父親和賢親王私自動手,咱們曹家只要攥著宋端身世的把柄就可以茍活,以待來日復起之機,只可惜啊。”

曹琦冷笑道:“愚蠢,真是太愚蠢了。”

曹燮緩緩的抬起頭來,齒關輕顫,終于,他也開口像這個大女兒投降了,說道:“曹琦,還有沒有什么別的辦法?”

曹純也看向了她。

“殺了川王的事情可以推到匡王的身上。”曹琦深吸一口氣,面對這個爛攤子她不得不出手,“讓楊廣信模仿匡王的筆跡,再寫一封遺書就是了,剩下的事情,我也會處理好的。”

曹琦說完,也不顧他們阻攔,徑直走了出去。

“妖jing。”

門合上,曹純不忿的咕噥了一聲。

“你還好意思說,就這么一件事情都辦不好。”

曹行皺眉,有些焦灼的嘆了口氣,不想看曹純的委屈,也不想聽這人的辯解,從前曹琦為家里做事的時候,從未出錯,她就像是這靖安城的另一個宋端,一個從來不會走慢或者走快的鐘。

只不過那人行走于日光之下,曹琦則委身于黑暗。

曹琦說的真不錯,曹純就是一個蠢貨。

曹行推開門走了出去,短短半年,曹家天翻地覆,從世家之首落到如今的地步,一時間難以接受。

“大哥!”

曹純往前兩步,隨后回頭看著曹燮,不快道:“父親,您看!”

曹燮聞言抬頭,眼神里的復雜和寒意讓她不寒而栗,這不是疼愛自己的父親,曹純害怕的后退,跌跌撞撞的出門去,走在院里,她抱著自己的雙臂,驚恐席卷,她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