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頭我勸你向善

第027章 盼你點兒好

當日在那片被激流沖毀的堤壩下,顧明澄挨了老師劈頭蓋臉一通罵。

老頭兒就這點不好,罵人忒難聽,他差點沒耐住性子要急眼,可最終還是聽進去了。

老師雖是個爆脾氣,話糙理不糙,都是為他好。

或許,世間的善與惡便是這般微妙,眼前這位卻不然,顧明澄微瞇了眼打量謝安。

言語上的親和實則包藏禍心,不懷好意。

惡行相向,也許反而真摯不減。

靈臺此時寧靜清明,他的道心所向,再次敦促他逆水而行。

他朝謝安微一點頭,語氣同樣顯得很和善:

“顧某一向清修,于世間事知之甚少,聽聞十多年前,南疆曾有一場兵事,離火部與宿敵烏孫部起了糾葛,一夜間幾乎滅族,有此事吧?”

他說著,視線投向皇帝那邊,景屹眼中燃起希望,這正是他堅持要立琛兒為東宮的緣由。

他在皇后手背上輕拍兩下,沉聲答道:“仙長所知屬實。”

顧明澄點點頭,似是帶點遺憾,“如此,怕是南黎自下一代起,與離火族聯姻這項圣諭,便該終結了。”

謝安臉色瞬變,已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顧明澄卻不再理他,抬手招過臺上那輪明月,掌心一枚空白玉簡在其上拂過。

“貴國太子的‘塵相’,現已記錄在案,‘塵鏡’所示……”

顧明澄向眾人解讀驗塵結果,神情是今日未曾有過的端肅,認真的態度,恰似書院給孩童啟蒙的夫子。

“太子前身相中,母系含有妖脈。圣山《警世錄》有云,人與妖天生有別。

人天生七竅,須經后天之功方能開啟天地二竅,其后則進境迅猛,忝為萬靈之首,此乃天道補不足。

妖雖生來九竅盡開,卻命輪七脈殘缺,此為天道損有余。

妖因此或心性蒙昧、智慧不全,或體質孱弱、行動不敏,或兇戾殘暴、嗜血成性。

因此,我族與妖,誓不并立于天地間。”

《警世錄》乃圣山所撰,由齊朝刊印,全境子民入學堂習的第一章。

然而此刻聽著仙長親口所敘,卻都像頭回聽一般,連連點頭,口中或嘆或贊。

小圓兒眼不視物,有幸親耳旁聽仙長講道,頗覺新鮮,已是連思考“我是誰”這樣頭等大事,都被暫時擱在一邊。

她被狐妖養大,卻還真不知原來妖天生便是靈動初期,甚覺有理,喃喃自語:“照這么說,天道還挺公允,難怪人族要把著靈石資源……”

她這話有些大逆不道,但講給大魔頭聽,倒是無礙。

魔頭默然半晌,忽而問她:“若你是顧明澄,當判我為妖?為人?”

嗐,這不是廢話嘛,小圓兒好懸沒給他氣笑了,“閣下,如今你我同命相連,我自然是盼你點兒好啊。”

說著,她倒對魔頭視死如歸的淡定,頗有些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起來。

魔頭略一斟酌,修改了條件重問:“若此事與你無關,你當如何判?”

“與我不相干?”

小圓兒納悶,心說,那管你死活呢,口中依舊搬出舌燦蓮花那套,“人矣?妖矣?于我佛心中,皆是眾……”

“說人話。”魔頭冷冷打斷。

小圓兒一噎,有些泄氣,嘟囔道:“那我還是盼你好吧,你好了,本寶方能逃出生天……”

不至于被你拖累。

嫌棄的話雖咽了,語氣過于敷衍,魔頭似乎不大滿意,沒再吭聲。

過了半晌,她猛地驚覺,暗自后悔:唐突了,現在沒老和尚罩著我,我可得管好自己這張嘴。

她套近乎地開口,純屬沒話找話:“妖真的命輪殘缺么?閣下魔功非凡,可能看出我缺什么?”

那邊不知為何靜了好久,終以平直的語氣答:“缺心眼。”

小圓兒咬著小手指,頗為識相地閉上嘴,聽著顧明澄照本宣書后,照例開始點評太子資質,言辭一力求實,卻也顯得刻薄寡情:

“依‘塵相’所示,貴國太子之血脈,母系血力微薄,因受殘余妖脈拖累,靈竅品質低下,恐……,在修行一事上,無所大進。”

所有人的目光都流連在太子臉上,多少都帶著些鄙夷或憐憫,他卻絲毫不介意被人圍觀,靜靜站在臺中,事不關己一般,抬眸與眾人對視。

那雙眸子的色澤純黑,只在這樣耀目的天光下,略有淺淡,使得人看上去顯得冷漠,卻全然不似他母親那般湛紫,觀之與中原血統無異。

其實坊間早有傳言,道黎火王族極重血脈正統,過去幾百年,從不曾與外族通婚,一力保持血統不致雜駁,正是因這一族血脈極易被外族壓制。

因此,齊朝大發仁慈允離火族為后,又怎知這舊日山林間的王者,是否真的心甘情愿?

女眷席上,孤零零坐著的楚辰王妃,她與太子一樣,父系為中原血脈,那張臉雖也清秀,卻遠沒有皇后那般濃艷,眸子微黑,在眾人好奇的觀摩中,始終斂睫垂眸,好似一尊典雅的仕女玉像。

臺下有不少人已聽明白仙使大人言下之意,太子雖身有妖脈,但血脈稀薄,資質低下,離火族將來無以為繼,血脈消亡將只是一兩代人的事。

此種情況該如何考量,抑或者說,對于掌管數之不盡的國土、臣民,日理萬機的齊皇陛下來說,附屬國中這樣的小事,值不值得他老人家,百忙中抽空過問一聲。

顧明澄此舉,看似與仙規圣諭,皆無悖逆,實際他也犯不著上趕著替謝相攆人,南黎的儲君之爭,終究與他毫無干系。

“本次典禮之三枚‘塵相’,按律當送于塔監司存檔,本使今次執典之一切行止,皆由諸位見證。”

顧明澄的語氣中規中矩,一言一行顯得比之前正規多了,重又走回臺中,向景玉樓抬了下手,“請。”

典禮仍舊繼續,太子驗出妖脈這一節,仍是被他輕輕一筆揭過不提,至于謝相滿含“善”意的提點,最終還是被無情地晾在一邊。

這在黎朝官員來看,便無異于力挺太子,一時間眾人眼風亂飛,皆是萬分不解,甚至有人暗自揣測,是否其中還有他們不得而知的隱秘。

這風向,轉變得好生詭異。

謝安的臉色十分jing彩,時而費解,時而猙獰,自己這般低姿態的示好,這顧大仙長修的難道是棒槌道心?

就連他族兄,為著靖安臺的便利,也要多少賣自己些情面,兩相互利,何樂而不為?

他心中冷哼,不領情便罷,目光投向皇帝那邊,總有你后悔的一日。

貴妃坐在椅上愣怔出神,此刻方猛然一驚,像是剛從夢里醒過來似的,滿心的不可置信,抑制不住狂亂的眼神,驀地轉向下方的顏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