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圓兒這人表面看著大大咧咧,像個缺心眼的小妖,實際內里也算心思縝密。
在這臨陽城做了十年神棍,靠著潛行偷窺,于人心詭秘、陰謀算計上,多數時候,都有幾分料事如神的天賦。
唯獨對她自己切身相關的事上,有些迷糊不著調。
那是因為她自己也說不清——“我是誰?從哪兒來?到底為何方妖孽?”
這等拷問靈魂的答案,她一個也說不清楚,便就十分心大地一略而過,姑且不提。
被魔頭在坑底挾持至今,她滿腦子想得都是如何應對,又如何逃出生天,這會兒經他提點,立刻醒悟過來。
老和尚能一口叫破妖邪殺人,在顧明澄眼中,就已跟這場天魔祭脫不開干系了。
這會兒她還不知道,她在袖子里噴的那口火,才是讓老和尚被顧明澄盯上的關鍵。
至于在假佛寶上描花這事,老和尚一向應付得十分隨性,原本在蛋上描,是為混淆鳶尾花,他有時候依葫蘆畫瓢,那金蓮的花瓣太長,看著倒更像了。
她緊緊盯著魔頭看,這次不再嬉皮笑臉,“難道閣下不正是應祭而來的天魔?這事若換作別人,或許真說不清,但昨晚祭起之時,我正在現場。
——閣下,就是昨夜子時入的這東宮吧?”
顧明澄和景玉樓,一下午先后走了太常寺卿郭松,和禮部侍郎許政的府上,然而兩家查下來,收獲竟少得可憐。
景玉樓因著仙使紆尊降貴親自查案,出動大批人手,大理寺能辦事的都來了,還另從城防上調派巡捕衙役,安排闔府篩查問話,這類最為繁雜瑣碎的辦案流程。
包括但不限于,事發前后經過,死者當晚睡前有無任何異狀,府中可有無故失蹤,或行蹤對不上號的主家及仆從,連角門每日送菜的菜販子來歷詳情,皆一一追查到位,審核嚴明。
平日只負責抄抄寫寫的各主薄也被調來充足人手,一應司值、捕役,四面圍死郭許兩家府邸,蜂擁而入,搞得跟闔府抄斬、一個不留似得,鬧得好一通人仰馬翻,雞犬不寧。
前后四五個時辰,篩查如細網,幾乎密不透風,將數百號人過了一遍,僅得出四個字:一切正常。
其實這在景玉樓來說,的確很正常,要是他這一套下來能有結果,還要仙長何用?
顧明澄只管勘驗血案現場,兩處死者身處的閨房都只有少量幾點血跡,是抬尸的時候,在死者額前蹭到的,房中氣息紛雜,通過比對,都是死者幾個至親,以及貼身奴婢。
除此之外,閨房在干凈整潔上,可以說與勛貴之家千金小姐的名聲一般無二。
以仙長的手段,神識鋪開,所有細節分毫畢現,絕無疏漏。
在分辨氣息這一點上,比經驗最老道的捕役,以及大理寺像供祖宗一般,jing心喂養來專為查案的短毛細犬,論明察秋毫和鼻子靈敏,也不及仙長萬一。
這一點,景玉樓絕對相信,原以為仙長出馬,天明前就能結案,誰知竟讓他希望落空。
這就太不正常了。
許侍郎府,嫡長女許倩如的閨房。
顧明澄站在正中,仰著臉凝神苦思,這不同于入險山惡水之中,聲勢浩蕩的妖獸圍捕,修行生涯中第一次單獨面對邪魔,預期中的首戰告捷,恐怕要落空了。
輕松就將欲暴起傷人的邪尸擒獲尺下,原以為到了現場,立刻就能順著行邪留下的氣息,追查到邪祟行蹤,誰知竟一無所獲。
在他一口氣換了四五件,專配給塔使的驗邪法器后,仍是一絲邪氣都感應不出來。
是我修行太淺,能力不及,還是該歸于運氣,太差,亦或太好?
轉眼看見剛進來的景玉樓,也是臉色沉凝,眼中淡淡的一絲疑惑,掩飾得很好。
他心下嘆息一聲,還是決定動用最后的殺手锏——督邪鏡。
這是每個塔使出門辦差前,才去塔監司領取的,乃是平日供奉在鎮妖塔巔的大型監察法器——督邪身上的一塊組合部件。
督邪是真正的玄響級神器,只有塔主方能調用,其上的一百零八塊鏡面,能讓筑道期塔使在外使用,遇無法追查的邪魔作亂,啟用便可借神器之威。
凡是修煉邪功,或心魔侵體、無正途道心的邪魔,盡皆無所遁形。
鎮妖塔以誅妖和督邪兩大神器,方可監察一方管轄之境。
若有不成氣候的小股妖邪藏匿氣息,或以詭譎莫測手段,能避開監察,只須塔使持神器分身,便相當于神器親臨,行雷霆之威。
誅妖鏡和督邪鏡,按塔規,每個塔使出門都會領來備用,但能用上的次數屈指可數,每回都是大動靜。
與塔巔神器真身互為感應,也就是說,只要他用了這個,之前在宣靈臺上,和謝安的一番言辭較量,才得到的不驚動其他塔使,單獨辦完這件邪尸暴起的案子,獨領功勛的計劃,便算是落空了。
他自然也猜到謝安背后的依仗是誰,蒼門謝逸平,平日就極擅鉆營,原想著爭取最多兩日時間,也盡夠將妖邪緝拿歸塔,雖說有搶人功勞之謙,功勛要緊,得罪人他倒未必多在乎。
也罷,要真是出了二、三等靈光,老子起碼一份首察之功跑不掉。
如塵鏡那等常規法器,只需注入靈力即可,即使乾坤尺,也不過動用三成真元,而這督邪鏡就要命得多,以他如今的修為,要耗到七八成。
他語氣平靜,吩咐景玉樓:“三十息內,此間方圓百丈,只留王爺你最信得過的人手,其余布在外圍。”
景玉樓點了下頭,二話沒說轉身出去,只對隨行候在門外的兩名侍衛低聲交待幾句。
四下腳步聲頓起,卻井井有條,毫無慌亂。
三十息未到,顧明澄神識一掃,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令行禁止,效率奇高。
這小王爺的威信和能力,果然夠得與背靠靖安臺、權傾朝野的謝安,有一搏之力。
對他又高看幾分的同時,接下來的安排,也不免多了幾成把握。
對自家弟子端直,只丟個眼神就夠,不須多說,面對景玉樓,顧明澄神色鄭重,沉聲道:
“接下來,還請王爺和我這徒弟,一同替我護法。你也是靈動中期,身手不凡,若有異動,請盡力替我撐住十息。放心,若真遇險,顧某定不會棄你而逃,必先全力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