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黎雖是邊陲小國,畢竟已有三百年底蘊,王宮建造得相當奢華,是依著當年齊皇宮的規制,微縮尺寸修造的。
不過是三百年前的齊宮,那時大齊流行的還是奢靡華貴之風,朱墻壁瓦皆飾以裝金點翠、濃墨重彩的繪圖,丹楹刻桷,飛檐斗拱,盡是色彩斑斕,瞧著格外喜慶。
小圓兒看了喜歡,她一直鐘意這樣熱熱鬧鬧的顏色,總嫌棄銅佛寺太素。
以后若真住在這東宮……,她忽然覺得,也不錯。
便聽身旁的魔頭鼻子里輕輕哼出一聲冷笑,挾著幾分嫌棄,像是看出她的心意,專程來唱反調的。
“俗不可耐……”
嘖,這人怎么這么討厭!
不過他倒是知道得挺多,齊都建鄴這兩百多年越發崇尚古禮,早又改了清貴典雅的風氣。
喜歡將富貴藏在清幽素潔之下,顏色越簡潔單調越好,忌大紅大紫,只在材質和細節上打磨功夫,以各種名品玉石和上好木材為主,造型上也盡量求簡。
人的衣飾裝扮上,更偏向翩然若仙的清淡素色。
據從那邊回來的行商說,皇都的人恨不得個個披麻戴孝出門,搞得建鄴城天下縞素,像齊皇天天駕崩一樣。
至于齊皇宮,財力雄厚,早就翻新重建了。
南黎這些年國庫空虛,沒錢蓋新的,只能這么熱鬧著湊合。
如今普天之下,大概也只剩黎都這里,還留著這么一處逞嬌斗艷的宮廷建筑。
被魔頭這么一說,這會兒小圓兒也覺得,大美人兒變成個賣力獻眼的丑角。
“哦,原來你是從中原來的。那啥,比不得閣下清新脫俗,我們南疆這邊,世代長于山林,崇尚自然之美,沒事兒不愛附庸風雅。”
其實她根本沒出過臨陽城一步,就別提長于山林了,覺得好像摸到一點魔頭的來歷,得意之下一個沒忍住,嘴不饒人的毛病現了形。
偷眼瞄了瞄頭上,發現魔頭正垂眸盯著她看,眼神有些古怪,趕忙賠了個笑臉,腹誹這人過于較真,不過一句玩笑話,一笑而過不就得了,這也跟她急眼。
是個小心眼,她心里把這句考評記在小本本上。
活了十年,能接觸她的人只有老和尚一個,她卻好似天生就樂于察言觀色。
老和尚喜歡她嘴甜,她就常說些哄人的話,老和尚樂呵了,才能巴心巴肺照顧她和她的蛋。
至于眼下這位的喜好,她還有待觀察。
沒法子,她一個被鎮妖塔視作妖邪的,附在這個叫養靈冢的蛋上面,諸事力不從心,沒人襄助實在寸步難行。
討生活不易啊。
魔頭朝遠遠站在殿外的賈平招了招手。
今夜太子果真被這魔頭取走一滴心頭血,見著殿下暈過去的時候,老太監魂兒都嚇飛了。
魔頭一只手就把太子拎到靜室,畫了個血氣森森的陣法,四角拿靈石堆著,人往里一扔,頭也沒回就走了。
之前那副關懷備至的態度,果然是裝出來的。
他本想陪在靜室的,又被轟出來,連寢殿也不讓踏進一步。
他今夜不敢回去睡,就在外面守著。
這會兒見魔頭大半夜出來,還沖自己招手,以為他剛才那滴血不夠塞牙縫,這是要來拿自己打牙祭,頓時肝膽俱顫。
賈平過來,就聽見魔頭問:“近日朝中,可有哪部將有空缺?唔,職位不能太低,三品以上吧。”
魔頭才只來一日,這就要往朝廷安排人手了么?權欲之心夠重的,可就是……
賈平扯起滿臉苦笑,壓低嗓音,畢恭畢敬回道:
“回殿下,三省六部,都是謝相手里牢牢把控著的,恐怕有空缺,要塞進人去也……難,三品以上已是一部正副主官,謝相眼下恐怕不會輕易相讓,不如徐徐……”
魔頭不聽他啰嗦,直接又問:“昨日聽陛下說,是不是大理寺卿將致仕?”
“啊?是!”
賈平驀地眼前一亮,心里也是不得不佩服,忙道:“大理寺因一直是楚辰王主理,倒真是陛下最能插得上手……”
他忽覺這話有不敬之嫌,忙咽住了,又尋思,既然那里已經是楚辰王的地盤了,還去插一腳干嘛?
如今樂意投靠太子的官員少之又少,這不是浪費人力么。
“若孤去請陛下旨意,任大理寺卿一職,你覺得……,可行否?”
畢竟隔了幾百年,他如今對這世間的規矩也有些不了解,若在以前,太子出仕雖不合禮制,但也并非絕無先例,因此才有這一問。
太子出仕?老太監被魔頭這主意嚇了一跳,話說得有些遲疑,“這……,可行倒是可行……”
他一邊說,腦子里一面翻找有關這方面的規制,似乎倒也沒哪條說過,不讓太子在朝任官職的。
他就是覺得挺難以置信,“殿下……,您這是要……”
“大理寺卿……,是三品?”
“啊……,從三品……”
“可有調閱藏室史籍之權?”
“有,各部主事以上,皆可入弘文閣,齊史、黎史及南疆百族舊歷皆有。”
“弘文閣……”
梟沉吟一聲,心下終是泛上些疏然離世久矣的感慨,舊時藏史納典之處,都已有了新稱呼。
他像是到此刻,才終于體會到重回人間的百般滋味,然而尚不及多想,道心傳來龍鐘大鼓似的鳴響,震得他靈臺晃動不己。
神識劇痛令他輕嘶一聲,趁著這鉆心的頭痛,他哈哈笑起來,連身邊一明一暗兩個人,都聽出這笑聲中的愉悅。
“魔頭不做太子,要出仕為官,還這么高興,為何?”
小圓兒和賈平想法一致,心里都冒出這個疑問。
笑聲落地,魔頭又重歸淡然冷漠的眼神,一點頭,“就這個大理寺卿,回頭孤寫奏疏,你立刻呈上去。”
“立刻……?”
賈平看一眼漆黑的天,后面的話咽回肚子里去,若陛下知道太子夙興夜寐,為國操勞,恐怕被擾清夢也是龍心大悅。
太子示意他跟上,徑直朝宮墻邊緣那一帶的回廊走。
賈平不敢問,連忙自覺拉開距離,綴在后頭。
“誒,等等……”
小圓兒被魔頭拽成個風箏,身在半空,夠著手在賈平面前晃了晃,老太監眼瞎一樣,完全沒反應。
這樣視而不見的待遇,倒令她更舒適,再走兩步,冷不丁又在人家頭上拍了一把,手從高高的太監冠帽上穿過去。
老太監依舊目不斜視,一個嗑巴都沒打,她這下放心了。
在魔頭面前跟個正常人一樣,無所遁形這一點,讓她一時還不太接受,都懷疑她是不是已經出殼,跟正常人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