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哪里真知道底下人的苦?嘴上說的假仁假義,別以為……”
小圓兒口中憤懣,比老和尚被說成神棍時還激動。
魔頭冷冷打斷她,“你說的后巷不就在附近,去了一看便知。”
“去就去,那邊……”
小圓兒被他一激,這會兒也顧不上藏著掖著了,不過剛升起的一絲妥協,又化為烏有。
都說沖動是魔鬼,魔淵里的大魔頭,自然更能將這法則利用得駕輕就熟,還在刺激她,“這世上偶起善念,小施恩惠是正常,十年如一日行善,必另有所圖。”
“咦,這你就說錯了,陶嬸這樣的行善之人,我剛到臨陽城的時候就已有了,十年可都不止呢。她不過盡自己所能,施一碗熱粥給小崽子們,能圖他們些什么呀?”
梟jing準把握到時間的關鍵點,低頭若有所思。
小圓兒口頭得利,很是出了口惡氣,隨后被后巷蜂擁而出的一幫小子撞得一個趔趄,閃避不及,驀地騰到高處。
魔頭身上卻似另有氣場,障眼法令凡人目不能辨,卻又詭異地紛紛繞行,烏泱泱一伙乞丐擠在狹窄的后巷,路中心多出個古怪的空白。
小圓兒站得高望得遠,已看到盡頭一品樓后門那,平日熟悉的破鍋,今兒沒擺出來,她記得陶嬸不是今日輪休。
這個時辰,已比昨日她來的時候晚了不少,想是乞丐們沒討著吃的,又往別的地方趕。
她輕車熟路往雜物房去,漆黑凌亂的屋子里,沒有躲藏著的小孩子,連窯灶那邊也去看了一圈,聞見熟悉的燒雞香味,她吸了吸鼻子。
老和尚常說,等她出殼了,就能吃著這天下第一美味,再不用只靠聞的解饞,她不知道還有沒有和他一塊兒吃雞的那天。
一圈轉出來,魔頭仍負手立在門口,一旁有幾個搬潲水桶的小伙計,打他身邊過,對他視而不見。
第一次有人和自己一樣,被周圍所有人忽視,她卻能瞧得見,這感覺頗新鮮,像是終于有人感同身受。
她態度好了些,仰頭問他:“你覺得,那些失蹤的孩子,是陶嬸騙走的?”
“女孩子……”
魔頭只強調目標的準確性,對她指控的罪人不予評判,接著道:“這里有個女子來過。”
乞丐中的小女娃,大多頭發很短,很少出聲,把自己扮成小小子,她們年紀小,身量上幾乎分辨不出,除非親近之人。
這樣臟臭的酒樓后巷,做雜工的大多是男人,或像陶嬸這種四五十歲年紀的,他說的女子,難道是……
“昨夜我跟的那個黑衣人,有可能是女的……”
小圓兒仔細回想,“身纖體柔,腰勁十足,是女子,還是個會武的女子。……你是說,她昨晚也到了這兒?”
她一路從北城追過來,那邊都是寬街大院,宅院稀疏,西城這邊卻混亂得多,丹桂坊一帶酒樓茶肆林立,生意紅火,更有東一片西一片,亂得沒什么章法的民宅。
再遠處是更為混雜的芝麻巷,一直蔓延到墻根那邊大片的破舊窩棚,這兩處住的,除了臨陽城的窮苦人家,更多的是安置南疆百族來的亂民。
西城雖是她最熟悉的,但要在這彎彎繞繞的地方追個人,那難度還是相當大。
她追丟人的地方正離后巷不遠,也許那女子……,也是來找陶嬸的?
不知為何,昨夜雜物間里,那個大些的女孩子,在黑暗中閃著光的眼,再次出現在小圓兒腦海里,她的心猛地一揪。
“昨夜不知,氣息還很分明,大概今天也來過。”
梟說著,帶點幽怨的表情揉揉額角,“孤此刻神識虛弱,只夠用來掩飾你我氣息。”
即表明護她有功,又埋怨她小氣,一舉兩得。
他唇邊抿起一絲淡淡的譏諷:“孤可沒像顧明澄那樣,長了個專用來尋息索跡的狗鼻子。”
其實來丹桂坊,顧明澄倒并非為之前探查到的那絲女子氣息。
他被景玉樓委以信任的狗鼻子——神識,在荒野無人的地方追索妖邪時還好用,換成數十萬人混居的城池之中,確實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還有最終失去氣息的南海赤髓,靈物要隱藏那更是簡單,之前景玉樓提到,跳井死的侍女手中紅匣,恐怕正是件隱匿靈物氣息的儲物法器。
他這會兒都懷疑,難道是平日打磨道心的不夠勤勉,致使靈臺蒙塵,神識晦暗,這一夜的先后失利,倒真是都虧在過于依賴神識上。
如果此時他真跟景玉樓來一番,仙凡手段哪種查案最優的辯道,興許他會再慎思一二。
看來黎都這潭水相當深,他能隱隱察覺,景玉樓主動跟自己提到的一些細節,飛虎將軍當年剿滅烏孫部,有意無意提及南澹四圣,還有帶自己來丹桂坊,看似無心之舉,又似有意讓自己看清這潭水的深淺。
或許并非單純為拖自己上賊船。
顧明澄這人外粗內細,初見耿介剛正,不喜拐彎抹角那一套,說不好聽就是有些棒槌脾性。
實則內里心思機敏,腦子很活,否則像他這樣在世俗無所依仗的貧家子,也不可能不足百年,便修至靈動大圓滿。
他是鎮妖塔招募的外薦之人,出身來歷,過往種種都要經過嚴苛篩查,才能入塔為衛。
像這樣憑真才實力,百余歲成為塔使的,也是鮮少個例,也是因此,受排擠在所難免。
此時對他來說,搭上景玉樓這條線,對他之后追查邪祭,是一大助力。
并非為他在朝中的權勢,顧明澄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這人外顯豪爽之風,內里,恐怕也是個秘密很多的人。
他這邊廂心里揣度同伴,已被帶到丹桂坊臨河渡口的一家酒樓前。
“秋棠河本是閔江的一段,臨陽城修建的時候,特意保留在城里,沿那邊到護城河閘口,出去就入閔江,南黎多山也多水,都匯入滄瀾。
我景家在南黎建國,別的功績不提也罷,只興修水利這項,的確稱得上造福南疆。
南黎雖山路難行,水路倒是十分便利,滄瀾江水滾滾,就是財源滾滾,這財源客棧遍布南黎每個渡口,日夜不打烊,客商行船每到一地,大多都住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