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安坐沒動,前面這些景玉樓讓他聽,是因跟案子有關,此時涉及舊事,避諱的自然是顏若依的來歷。
對著效顰西施的大漢微微一笑,“你的難言之苦,是簽過誅心令吧?”
杜彥愣怔,下一刻,驀地一彎身,“噗”的噴出一口鮮血。
岑娘嚇了一跳,忙上去扶,顏若依已從內室出來,兩步上前,搭住杜彥的脈,診了片刻,回頭看太子:
“殿下……”
一句話就把人說吐血,這還是她認識的小五嗎?
小樓說,自端陽那天起,就覺得太子怪怪的,顏若依本未在意,以為仍是他心里那層糾結,直到昨晚才信了幾分。
此刻望向這張溫潤如常的臉,女人的敏銳直覺告訴她,這淡然無波的眼神,一定不是小五。
和景玉樓同樣的疑惑,有驗塵和仙使為證,他不可能是旁人假冒的,但……說不上來,可能因為她自己就假冒別人的身份,長達近二十年之久。
太子對顏若依淡淡點了下頭:“你知道‘三春暉’的古方么?”
顏若依眼前一亮,“你是說……,杜叔中的毒是寸心草?”
太子:“孤瞧著像。”
顏若依握著杜彥的手,“杜叔,你再堅持一會兒,我這就給你配藥。”
她匆忙到一旁寫方子,讓巧薇和茗心去抓藥煎制,景玉樓疑惑問道:
“殿下,這些東西,你怎么知道的?”
“姑且一猜。”
太子的語氣平平淡淡,“昨日見彩鳳軒題字,從柳學士的筆鋒看出點端倪,有些‘字出法隨’的意境。”
柳家是東七宿之末,箕水塔主的族親,世人只知翰林學士柳希元文采出眾,又是書法大家,乃一代文人領袖。
知其淵源者甚少,柳家老祖以書法入道,族中修習“字靈”的杰出子弟,筆出驚人,尤擅制作契令。
誅心令便屬其一,以特殊藥材制墨,立契簽令,如有違背,必遭誅心。
這東西有些像禁口令,但這類禁制一般是高階對低階才有效力,以字靈簽下的契令,卻可無視修為。
顏若依一下明白過來,眼眶有些發紅,“杜叔,你跟柳家簽誅心令,是為尚秀局……”
她話說了一半頓住,回頭又看了太子一眼。
柳家的誅心令或許不難認出,但能看出是以寸心草毒攻心,更立刻尋出對癥解藥,非jing通藥理不可。
小五博聞強記不假,毒性藥理也能死記硬背?
她扶著杜彥往內室走,口中道:
“我先替他施針,護住心脈。”
杜彥此刻受寸心草反噬,強忍誅心之苦,一句話也說不出,但好在,他們都已猜到了。
“王爺,離情是拿著柳大人的信物來,彥爺依著當年的契令,不得不替她辦這件事。”
岑娘再解釋一遍,蹲身拂了一禮,匆匆跟進內室照料。
外間剩下的兩人對視一眼,景玉樓道:
“看來咱們沒猜錯,果然是離情,原以為她是想借柳學士的勢,現在看來,莫非柳希元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便聽外面一個清朗的聲音接話,“這件事,說不定真有可能。”
顧明澄大步進來,對上景玉樓又驚又喜的表情,哈哈一笑,“怎么,看見顧某這么高興。”
“你……,不是說你不能來了?”
景玉樓之前聽謝安說這事,心頭別提多郁悶,這會兒被他打趣都顧不上,朝后看一眼,“就你自己?”
顧明澄這次能來,也算險之又險,卻不肯細說因由,“山人自有妙計,還有溫師姐,唔,聽說你上次得罪她不輕。”
景玉樓挑眉,“明明是她讓我說的。”
顧明澄又笑,臨陽預查使回報上,被他聽出許多未盡的細節,對案子的進展只知個大概,“你這些天辛苦,查到不少東西,快跟我說說。”
待到全聽完,顧明澄道:
“迴春祭為開啟妖皇遺寶,這件事我看最少有好幾路人,早就知道風聲了。”
慕哲三年前翻查資料的事,他是聽大司典說的。
景玉樓點點頭,“大概謝相也算一路,景玦有次說漏嘴,也提過南明谷。”
顧明澄看一眼太子,“殿下都能從書里查出端倪,此事又有天象記載佐證,有心人自然也能知曉。”
太子問道:“仙長剛才懷疑柳家,可有依據?”
景玉樓也道:“東七宿那邊,難道也盯著南疆?”
顧明澄神色顯得鄭重,“箕水塔主近百年已現天人五衰,這在仙宗不是什么秘密,圣山早在安排候選,準備新晉一位玄響。”
這么一說,兩人都懂了,他接著道:
“柳家在齊朝家大業大,傳世數百年的修仙世家,依仗將去,自然著急,早就在廣撒網,多撈些資源,才能保住宗族不倒。
圣山對各地鎮妖塔的私事管得不多,東邊資源雖多,畢竟風調雨順幾百年了,能刮分的差不多都是有主的,南疆這里未出世的古跡不少,只要明面上不妨礙南七宿塔辦事,私下里分一杯羹,恐怕免不了。”
景玉樓心頭另有疑惑,喃喃自語:“柳家二十年前就盯上了,夠早的。”
顧明澄看著他,緩緩道:“這幾路人的消息,有個共同的源頭,就是南澹棋圣,小王爺,對此你有何看法?”
內室,顏若依專注施針,杜彥的視線始終凝在她臉上。
他當年在爛柯山遇見柳希元,和他簽下誅心令,為得正是替小姐尋一條出路。
以柳家在齊朝的權勢,讓她入尚秀局,頂替掉那個已經死去的,真正的顏若依,有了這重身份掩飾,才有機會到黎都來,尋找真相。
顏若依輕聲開口,用的是離火語,“杜叔,你到如今,還不信小樓么?”
“我并非不信他,但他是景峻的兒子。”
杜彥語聲艱澀,“七星醉月就在那里,景峻早就知道。”
“花開之前,他已回南黎。”
顏若依搖頭,唇邊浮起一抹似苦似甜的追憶:
“你忘了,你帶我到的時候,小樓就在那里,他爹三個月前就回閔安去了。”
“他難道就不能派別人守著花期,送到擎空崖?”
杜彥說著,拳頭用力捶了一下床板。
顏若依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輕聲細語極是平靜,像說的并非自己的往事:
“杜叔,那你為何就不懷疑旁人?花期之時,爛柯山有那么多人,師父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