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木塔。
慕哲聽說天凰石丟失,并未出言斥責,這令謝逸平有些出乎意料。
“一塊圖騰碎片,就能釣出這么多路人馬……”
慕哲沉吟半晌,道:“待祭成之日,便可一網打盡。”
謝逸平躬身附和,“師兄運籌帷幄,早有謀算。”
慕哲對他的奉承充耳不聞,心頭思忖再三,當年在北坦遇到的那人曾說,待到熒惑守心天象達成之日,便是南疆動亂將起之時。
果然一語中讖。
他不同于謝逸平這些蒼黃兩門,知道的內幕遠比他們多。
這塊大陸上的一南一北兩處亂地,北坦的紛爭在明面上,相峙數百年不分高下。
南地的亂卻潛藏于水下,如今各處暗流爭先恐后地涌動,所圖絕不僅僅是一個妖皇遺寶。
就連鎮妖塔及圣山,在其中也各有動作,涉及的資源與權勢之爭,即便是他也未必有能力面對。
他有意將謝逸平拉入麾下,無非是為安師尊的心,知道他是忠誠可靠,而不是有心另投明枝的叛師之人。
柳希元的到來,加劇了井木塔的派系之爭,他更加不愿留在此地,被上層的爭斗殃及池魚。
思量再三,吩咐謝逸平道:
“如今你不必事事盯著顧明澄,他與南澹刺客樓的那點勾結,對大局無甚影響。”
謝逸平一滯,以為師兄是責他因私廢公,心下略有不服,面上卻不敢顯出來,應了聲是。
慕哲瞥他一眼,淡笑問道,“師弟心有不甘?”
謝逸平自是不能承認,連忙搖頭,慕哲臉色溫和下來,在他肩上輕拍一下,給他交了個底:
“顧明澄定會咬死柳希元不放,除了邪祭的事,另有一樁緣由,——今夜差點殺死柳大學士的那支撼天靈矛,百年前在南地亦屬赫赫有名。”
撼天靈矛的名頭他確實聽過,謝逸平略微思忖,眼神一亮,“是韶華軍?”
“不錯,顧明澄的入塔資鑒中曾提過一筆,他當年與鎮南侯府比鄰而居,與韶華現今那位主子是舊識。”
“如此一來,這兩人僵持不下,倒的確不需逸平在里橫插一手了。師兄英明。”
謝逸平此時是真對慕哲生出幾分欽佩,柳希元這人背后勢力龐大,若他真是幕后祭主,顧明澄與他對上,定要傷筋動骨。
他也有自己的消息來源,隱約知道南地最近要生亂,不過那些涉及朝廷軍政,他要插手也有不便,思及前幾日謝安的求告,此刻有了慕哲的叮囑,想了想,終是瞞下未提。
直到許多年后,慕哲回想起今日對謝逸平的這番交待,方知他這一步安排的疏漏,之后南疆星星之火化作燎原之勢,正在他未能及時撲滅這第一顆火星。
不過這都是后話,由此可見,人通常因為自己的一點私欲,才至因小失大,悔時已晚。
慕哲因著這點私心,對謝逸平透露了一個隱秘:“上次你說起方怡有意包庇妖皇遺脈一事,想必你也有所耳聞,靈宗方家的那些淵源。”
謝逸平點了個頭,心里嘀咕:不就是太微宗宗主的那個方家。
“恐怕你不知,昔日太微宗主與妖皇是道侶這件事吧。”
謝逸平立時瞪大了眼,心思轉得極快,“我說他為何竟敢替妖族說好話,還有他身邊那頭幼獸……,那可是與妖皇齊名的北宿玄武,莫非靈宗大人他……”
慕哲以眼神制止他接下去的話,“這件事師弟最好不要外傳,內里的情況,即便是師兄我也不得妄加揣測。
方怡偏巧在這節骨眼上,硬要摻合進迴春祭的事里,你替師兄盯緊他,方是正事。”
齊皇派遣的南疆巡撫使到達南黎,行事相當低調,柳希元一早便派人送信給黎王,一應接駕的禮儀皆免。
景屹本是安排下泰安宮做驛館,這座行宮是按著接駕齊皇的規格興建,柳希元代天子巡疆,這馬屁拍得恰如其分。
行宮柳希元自然不會去住,住彩鳳軒他倒是愿意,不過若傳開來,道南疆巡撫使住進妓寮,可就顏面掃地了。
因此早半個月前,他已派人先來,在臨陽城買下一座宅子。
好巧不巧,就在大理寺所在的惠康坊。
坊前頭那座廢棄的酒莊,在極短的時間內門面圍墻全數推倒重修,待圍擋撤下后,已是改頭換貌。
格調雅潔,華麗內斂,正是建鄴這些年最流行的裝飾風格,引得不少城民前往圍觀。
雖看不見里頭的光景,就一副門臉,已被諸多附庸風雅的文人學子贊嘆為仿如天上宮闕,瑤臺瓊室,高不可攀。
書呆子們在門前搖頭晃腦,吟哦詠嘆,未必沒有向府內主人展現才華的意思,可惜是俏媚眼拋給瞎子看。
柳希元早在那夜入城,因受了不輕的內傷,悄然住進彩鳳軒,直到傷養得差不離,才進宮去見皇帝。
景屹提前得了消息,雖不知柳大人為何行跡藏頭露尾,……不是,低調持重,卻仍是早早在御書房候著。
柳希元說好的會面時間是辰初,另叫謝相也來,景屹存心不良,讓小太監掐著時辰才去前殿通傳。
謝安今日在金鑾殿主持朝議,這個時辰才剛起了個頭,聽說巡撫大人已經到了后面御書房,這才心急火燎草草結束,幾乎是撩著袍子一路小跑過來。
在書房門口遇見太子和楚辰王,謝安揣著一肚子晦氣,臉上的陰沉有些收不住。被劫空的那十車貨,以謝安的財力也是雪上加霜,他也認定是這兩人做的,只恨不能叫他們吐出來。
再者,今日巡撫大人召見議事,這二位還不夠資格參加,不過他倆如今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想必是景屹厚著臉皮硬叫來的。
到得比自己還早,這成何體統!
進門還沒來得及抬頭,先朝上叩禮,謝安平日哪里會這般禮數周到,全是看在巡撫大人的面上。
起身這才看見,柳大學士正在御案上興致盎然潑墨揮毫,不由又是一愣。
半晌,柳希元收筆直起身,目光在自己的字上停留片刻,轉頭看墻上掛的一幅字畫,頗有遺憾搖頭:
“不如不如……”
謝安大惑,柳大學士的書法乃是天下一絕,成就上而言,堪稱前無古人,當世也只有南澹書圣可略與其比肩。
不過那位的作品不多,并不在齊朝形成主流。
柳希元的真跡倒是數量可觀,大多藏在齊皇宮中,外人想見一眼都難。
南黎這里,宮中也未有機緣收藏,唯二的真跡,便在彩鳳軒一樓一閣的門匾上,那才是丹桂坊攬客吸金的關鍵手段。
今日竟然破天荒給皇帝題字,且還說不如墻上那幅,真是聞所未聞的稀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