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岡山不算高,東西走向延綿頗長,村子這面背陰,一大片較緩的坦坡上,生了不少杏樹。
杏源村因此得名。
沿著山道朝上走,拐了個彎,迎面見著三個人從上面下來。
打頭的正是顧明澄,見了太子倒不大意外,知道大理寺這個月一直在追查失蹤女子的線索,找到這兒來,正說明方向是對的。
只不過……,他遠遠抬起手,是個阻攔的姿態:
“太子,這山不能上。”
顧明澄耗盡人脈才爭取來的任務,本想在臨陽城有一番作為,追查出幕后行祭、殘害萬人的真兇,結果近兩個月,卻日日耗在深山老林里堪驗地脈。
說來也是胳膊拗不過大腿,實屬無奈。
迴春祭主載沉載浮,就飄在水面上,明眼人早知端倪,井木塔傳來的指示,卻是按兵不動。
在這件事上,顧明澄只能依靠太子和景玉樓,以大理寺的力量追查真兇,還能少受些牽制。
他們這邊的進展顧明澄看得分明,城里城外,這些日子翻出數目驚人的失蹤人口舊案,最終的收網定在息岡山下,恰恰與他勘查出的地脈異狀相吻合。
“這山上的靈脈已經斷絕,近年來似乎有人在此,借余勢溫養異種礦石,我在上面找到些東西,太子,這個你可識得?”
顧明澄攤開手,掌心躺著兩塊粉色晶石,在晨光下透出嬌嫩的紅暈,好似小孩子紅通通的臉蛋,明明是白里透紅的健康色澤,卻寒意逼人,滲出透骨的陰冷。
香氣四溢,濃得化不開的甜膩被山風吹起,直撲人臉。
顧明澄身后,端直端方兩名弟子已第一時間斂氣閉息,他倒像是有意惡作劇,一點沒有要提醒太子的意思。
小圓兒聞到這股熟悉的香味,第一反應就是躥出兩三丈遠,靈身小臂上,一個圖案簡潔的符陣光芒閃動一瞬。
梟卻反應淡定,皺了皺眉,手在面前一拂,“哦,是傒囊塚。”
傳說中,傒囊是山中jing怪,會化作小孩子的模樣,遇到落單的旅人就去牽人家的手,被它迷惑的人乖乖跟著走,從此下落不明,尸骨無尋。
實際在南疆這里,有種香木的果實便叫傒囊,之所以稱之為“塚”,是以特殊的手法煉化,可制成幻惑人心的迷香,中之與傳聞一致,變得乖順聽話,讓他走便走,指東不會往西。
所謂特殊焙煉之法,便是拿幼女作為媒介,以尸焙香,手段殘忍邪佞。
上次在彩鳳軒,梟收集來的那一點香粉,經顏若依驗過,正是傒囊塚研磨成粉,佐以迷迭藤等藥草煉制而成的惑香。
息岡山下的村子,幾乎每年都有女孩子無故失蹤,人數之多,早引起村民的恐慌,因此陶嫂一說有人專門盯上這里,意圖拐賣少女,家中有女兒的怎會不信,早就慌了神。
恐怕沒有一家人想到,正是因為杏源村有個專門替拐子物色目標的陶嫂,才是女兒丟失的罪魁禍首。
此刻發現傒囊塚,再次證明,息岡山這里,必定就是花娘的據點,亦是她頻頻出沒下手之處。
最近西城來了不少影魁的人,其中一批混跡于此,不知暗地里與花娘有什么勾當。
梟和景玉樓專門挑在今日,打算趁鑒花宴上,離情和柳希元等人無暇分身之際,把花娘誘到息岡山,來個人贓并獲。
顧明澄的發現,說明計劃的方向沒錯。
但為何不讓他們上山?
梟像是完全能理解顧明澄的意思,轉身和他一起往山下走,小圓兒心思稍轉,隨后不由齒冷:
“顧仙長,迴春祭這事兒,鎮妖塔是不打算管了吧?”
明知邪祟在此作惡,卻視如不見,更甚有心包庇,看來斬妖除邪不過是個幌子。
一句話把顧明澄噎得好生難受,他張了張口,顯得難以啟齒。
此前在山上,溫瑩特地遣來兩名弟子,請他回明月山莊,道有事相商。
來人措辭隱晦,只說溫瑩命他二人在此處把守,任何人不得入山。
顧明澄一聽就明白了,井木塔這次派遣六名塔使,數十上百塔衛,分作三地調查的邪祭案,根本不是為背后死去的近萬人伸冤明義。
由始至終只有一個目的——南明谷的妖皇遺寶。
這件事里有個死結,最后一名祭品不出,邪祭不算完成,則南明谷可能無法開啟。
對于顧明澄來說,要他明知邪祟要對一個無辜女子下手,而毫無作為,于良知、以及他的道心,都是交待不過去的。
這會兒被太子的器靈當面質問,顧明澄恨不得找個地縫躲進去,直接遁地而走。
他忿忿吐出一口氣,找茬似的冷笑一聲:
“要不是太子率先拿出迴春祭的明證,老顧現如今也不會這么被動。”
他無意的一句抱怨,恰好說中了真相。
一開始就包藏心機,有意引開視線的始作俑者此刻就走在他邊上,臉上沒有一絲動容。
小圓兒卻不樂意,顧棒槌這是倒打一耙,冷嘲熱諷道:
“都道仙長們清凈無為,高風亮節,原來也有私心。也是,死了一萬人,哪兒差這一個呢?看來妖邪在鎮妖塔眼中,也不全是其罪當誅。”
她一個從魔淵來的魔頭,興許才是這世上最大的妖邪,這會兒有機會當面搶白鎮妖塔使,真是大快人心。
顧明澄:“……”
這先天器靈魂兒都沒長齊,不過倒是蒙對了,這山上還有不可告人的隱秘,他卻無法對人言,只道:
“我回一趟明月山莊,看能不能說動溫師姐。不過你們今晚行事,一定等我來了再上山,上面兇邪之氣深重,定有險惡之地。”
“顧仙長,這件事你參與其中,反倒惹人生疑,若真要來,還請低調行事,以免打草驚蛇。”
誰知太子措辭委婉,言語中竟帶了些嫌棄的意味,這些人非但不打算要他這個筑道境仙長幫忙,合著還嫌他礙事?
顧明澄被他說得直瞪眼,偏又有些心癢難奈,手指虛點了點,“你們想拿陶家女為餌,釣人上鉤,可別弄巧成拙。”
“真要那樣,祭品湊齊,難道不是諸位仙長求之不得?”
顧明澄被冤得頭大如斗,卻也知這兩人如此用心,為的也是保自家性命。
就如劫掠天凰石,事后他雖未向兩人求證,卻已是心知肚明,以及他們竟真有能力,從謝逸平手中奪下圖騰碎片,隱藏的實力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