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下,先下車的是婆子,之后是丫頭,最后才是扶著丫頭下馬車的婦人。
衣著華麗又不失富貴,單看這作派也知是大世家。
鐘氏這一群人雖是先到,卻也知不能搶在貴人前面上山,只能退讓到一旁。
婦人從馬車上下來時,顧韞看過一眼,之后隨著貴人坐著軟椅被抬上山,她都沒有抬頭。
對謝家人,她太過熟悉。
前世父親做了顧家門客,謝家不時舉辦大小宴會,顧韞后來去金陵尋到家人后,起初也時常與家人參加宴會,直到流言蜚語傳出來,她被家里禁足,之后家中又向謝家表態,面上說送她回了老家,實則將她送進山里姑子庵。
昇州有郡守和刺史,郡守官職大過刺史,可刺史手中有兵權,實則權力大過郡守。
謝夫人走到哪里自是受吹捧,她又是世家貴女出身,如今到了昇州一個小縣,眼高于頂,又豈會有能入她眼的人。
至于來這建福寺,顧韞也知道一些。
瑯邪王家有女眷路過昇州,得知玄參大師正在建福寺,這才稍作停留。
南朝有徐柴劉李四大世家,這四家也不能與瑯邪王家比較,畢竟那是百年世家。
如今是亂世,各地爭權爭勢,王家雖無人做官,其門生卻是滿天下。
謝夫人出身四大家族之一的徐家,得了王家有女眷來建福寺,自是想結交,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眼見著謝府之人上了山,顧韞抬起頭,眼角掃到顧蓁蓁一臉羨慕的望著謝家人的方向,勾了勾唇角,果然下一刻,就聽到了和前世一樣的話。
“有朝一日,我們也會那樣的。”顧蓁蓁說的信誓旦旦。
鐘氏膽小,又有外人在,忙小聲阻攔,“蓁蓁,不得亂說。”
顧蓁蓁收回目光,格外認真的回道,“阿娘,我相信阿父一定能讓阿娘過上這樣的生活。”
提到丈夫,女兒的話又是向著自己,鐘氏一時也不知說什么。
那幾個外人交換個眼神,有人站出來主動喊鐘氏,“顧家妹子,咱們也上去吧。”
鐘氏受寵若驚,拘謹的和幾人搭起話來,一行人這才往山上爬。
顧蓁蓁路上的話很多,與顧城走在前面,顧韞拉著弟弟走在后面。
“阿兄,馬車是四品以上的官宦人家才能用吧?”
“正是,我朝有規定,五品以下的人家不得用馬。”顧城也在剛剛的震撼中,不由得往山上望去,已經不見那人家的身影,“蓁蓁放心,阿兄努力進學,定會讓你坐上馬車。”
“阿兄,我相信你。”
兄妹兩個在前面說話,顧韞不想聽。
她實在見不得顧蓁蓁的作派,明明想打聽對方的身份,偏拐著彎的來。
她費盡心機,可惜顧城是個笨的,并沒有往剛剛那一家人身上說,此時顧蓁蓁心里還不知怎么失落呢。
她慢下步子,帶著弟弟與前面又拉開距離。
確定小聲說話前面聽不到,顧韞小聲開口。
她問,“早上吃了什么?”
“吃了糊糊。”
顧韞笑道,“就知道是這些。”
她抽下腰間的荷包,從里面翻出帕子,帕子里面是油紙包的點心,今早到縣里后,她特意買來給弟弟的。
“快吃吧,不要讓阿兄他們看到。”顧韞拿一塊塞到他手里,將剩下的包起來又塞進荷包,“這兩塊著一會兒撐不住了再吃。”
“阿姐也吃。”顧浩文舉著點心給顧韞。
顧韞推回去,“阿姐先前吃過,你快吃,一會兒到寺里還要跪頭,你這小身板可撐不到最后,到時阿奶怪起來,少不得又要受罪。”
阿奶一向只把怨撒到阿娘和阿姐身上。
顧浩文年小,卻也知事,也不再推辭,不想自己牽連阿娘阿姐,大口吃起來。
一塊點心不大,他狼吞虎咽的三兩口吃完,最后又仔細的用衣袖擦擦嘴角,生怕有什么遺漏。
顧韞看著心疼,“嘴角沒有,不用擔心。”
前面,顧蓁蓁在兄長那里問不到自己想聽的,這才注意到身后沒有動靜,一回頭就見阿姐和弟弟在低頭說悄悄話。
她眸子愰,打趣道,“阿姐和文哥在說什么悄悄話,還怕我們聽了不成?”
顧韞抬頭淡淡一笑,“文哥說累了,又羨慕阿兄年長爬山也不累,盼著自己快快長大像阿兄一般,我笑他腦子不機靈,別人家爬山有弟妹爬不動的,做兄長的自是會背著,哪里還用盼著自己長大的。”
顧蓁蓁臉上的笑就是一僵,半響才找到理由唐篩道,“咋們是上山來為阿父祈福的,要一步步走才心誠,不若阿兄也定會背著文哥的。”
原本準備要開口問向文哥的顧城,聽到妹妹的話之后,也糾結了一下,畢竟他還記得父親教導他對兄妹要友愛的話。
他目光又落在文哥身上。
文哥倔強的抿著嘴,小腿邁著不和年歲的大步子。
他開口道,“文哥,阿兄背你走一段吧。”
顧蓁蓁神情又是一僵。
顧韞到沒有小人得意,她知弟弟與兄長不親,便替弟弟回絕,“阿兄,蓁蓁說的對,即是為阿父祈福,那就要誠心些,文哥也想盡一份力,便成全他吧。”
顧城看了大妹妹一眼,這才慢慢點頭。
顧蓁蓁干笑兩下,也回過頭去。
她擰著衣袖,明明是她說出來的話,阿兄沒有聽,反而顧韞學了他的話去,好處到是讓她白白撈了去。
有了這段小插曲,之后眾人走走停停,待到寺里時,快到響午。
鐘氏想到婆婆交代的事,不敢再多耽誤,帶著子女們去拜佛,二十多個大殿,一口氣拜了十五個,眼見剩下的不多,才停下來休息。
已經到了用午飯的時候,寺院里是有齋飯的,可顧家如今都快吃不上飯了,又哪里舍得這個錢,出門時顧老太太也沒有給錢。
待從黑山媽媽殿里出來時,顧韞叫住了鐘氏,“阿娘,今日我去繡莊,掌事娘子預支我些錢,咱們先去吃齋飯吧。”
“我不餓,就在這里等你們,你...你們去吧。”鐘氏看女兒一眼,立馬移開視線,她盯著地面也不多說。
“阿娘不去我也不去了。”顧蓁蓁嘟起嘴,又道,“阿兄也不會去,文哥也不會去。”
“是啊,阿娘不去,做子女的怎么能吃得下?”顧城抿了抿唇,他有幾分羞惱的質問顧韞,“阿韞既得了錢財,怎么不交給阿娘?”
弄的現在像什么樣子?他們填飽肚子還要靠她嗎?
顧城沒有感激,只覺得大妹妹就是故意想顯擺。
想到這,他又道,“蓁蓁撿到十兩銀子時,也交給了阿奶。”
顧韞很是誠心認錯道,“阿兄說的是,是我沒想到這點,我想著只有十文錢,我問過了寺里的齋飯每人兩文,咱們正好五個人。若是阿奶給了齋飯錢,那這十文錢阿娘就收著吧。”
說話時,她手在衣袖里掏了掏,從里面摸出十文錢出來。
顧城就是一噎。
阿奶怎么可能給他們吃齋飯的錢。
看著舉到面前的十文錢,顧城只覺得臉燙的慌。
眼睛狠狠瞪著顧韞,顧韞佯裝不懂,“阿兄怎么了?”
顧城咬緊牙,臊的臉乍青乍紅,一句話也接不出來。
“阿姐掙了錢請我們吃齋飯,我今日定要多吃些的。”顧蓁蓁湊過來,擠到兩人之間。
顧韞笑了笑,“自是要多吃些的,我聽說建福寺的齋飯很好吃。”
反正也羞辱過顧城了,顧韞也沒有追著不放。
顧韞前世不懂,恨母親無能,連子女都護不好,重活一世她到是能體諒母親,在阿奶的荼毒下,母親養成這樣的性子,有護子女的心卻又一點辦法也沒有,怕是她心更難受吧。
就像此時,她哪是不餓,無非是覺得做母親的沒有能力讓子女填飽肚子而羞愧吧?
顧韞越是體諒,越是心疼母親,她輕輕把手搭在母親的衣袖上,隔著衣袖能感受到衣袖里兩只握在一起的手。
她的舉動,引得鐘氏抬起頭,眼里和臉上皆是慌亂。
“阿娘,為阿父祈福是好事,哪里用我們餓著肚子。”
“是啊阿娘,你看文哥都餓了。”顧蓁蓁也道。
已經偷吃過兩塊點心的顧浩文:.....
一盞茶之后。
顧家五口才到了齋堂,先前在山下遇到的謝夫人也在,她帶了一個丫頭,除此之外,齋堂里還有一個老夫人,身邊跟著一個婆子一個丫頭。
齋堂里很安靜,顧家人進來時引起細碎聲,引得謝夫人回頭看了一眼,待看到顧家人的穿著打扮,眉頭也皺了一下。
顧家人被安排在靠齋堂門的位置,每人分了位置,只需要坐在位置上等便有小和尚給打飯打菜。
顧韞知道鐘氏性子弱,就是給的齋飯少也不會讓添,所以主動低聲和小和尚說了添飯的事,她只顧著身側的母親和弟弟。
齋飯雖沒有肉,卻也勝過顧家。
顧城是個男子,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的自然多,可他不開口,按小和尚平時打飯的習慣,每樣的量都很少,輪到顧蓁蓁時見是個小娘子,打的更少了。
兩人嘴角抽了抽,卻也做不到像顧韞那樣厚臉皮讓多給打些。
齋堂里很安靜,只有顧韞低低的聲音。
“小師傅,我阿娘今日每個大殿都跪拜二十,還有沒去的大殿,勞煩小師傅多打些。”
“我阿弟貪長,受不得餓,辛苦小師傅了。”
“我飯量大,也多添些。”
噗嗤。
前面一道笑聲傳來。
顧韞看去,只見是那老夫人身側的丫頭,便是那老夫人也面上帶笑的回頭看了她一眼。
顧韞臉微微一熱,回了一個禮貌的笑。
誰讓家里窮呢,只要能填飽肚子,面子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