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赤霞州的宵禁做的到位,如今四周靜悄悄的,白日里繁華的街道,熱鬧的客棧,如今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醫師卻趴在床上,齜牙咧嘴地動了動趴地僵硬的身子,瞪著眼睛到天明。
倒不是他一把年紀了還能熬,實在是白日里那個提議,太讓他激動了!
此時此刻,什么崔家,什么路遠麻煩……那統統都不是問題了!他鄭文康,以后就是有作品的人,要流芳百世,史書有名了!
出一本書……天哪天哪,這怎么敢想呢?
小老頭兒只要一想,就忍不住想嘿嘿偷笑——
“咣當!”
外頭一陣聲音傳來,鄭醫師瞬間又扒住了窗戶:又有素材了?
而在前頭的上等客房內,崔天瑯正躺在床上,兩腿岔開,忍受著傷處的種種痛苦!
“啊——”
哪怕是夜深人靜,也不耽誤他的哀嚎!
那兩腿之間耽誤太久,如今請醫師又折騰了好幾回,這才有一位讓公子放心,開了合適的藥。
可也耽誤太久了,如今那里腫脹著痛苦著,只略微蓋了一塊薄棉布……
崔天瑯知道,自己真的是個廢人了!
但越是如此,他越不能認命!
看著自己剛才因痛苦而扔出去的杯子,他打量著身邊的仆從——
倘若自己回到丹州,身體的消息絕不能叫別人知道!所以這群賤奴……
他忍著痛,慢慢開始琢磨著以后。
而在隔壁,崔玉珠作為女兒家,此刻也是疼痛難忍,腳底熱漲刺痛,整只腳都腫的硬邦邦的,青紫淤紅,分外可怖!
“腳好痛……”
她低低啜泣著,不禁開始后悔這段時間接連拒絕醫師的決定!因為再這么下去,她也不知道腳會不會廢掉……
而身側的丫鬟則趕緊又擠了冷水帕子在她額頭上,同樣是心急如焚:“小姐,你這高熱幾日不退,再燒下去可怎么好啊……”
她們這些當人丫鬟的,伺候的好不一定有前途,可是萬一小姐有什么不好,以崔家的規矩,她們定是沒有活路的!
丫鬟們面色慘白,可也不敢多勸,此刻猶豫半天,只見為首的小丫鬟突然跪地磕頭:“小姐,求求您快些治一治吧!奴婢知道您是怕清譽有損,但是小姐,再耽誤下去,我怕就如鄭醫師說的那樣——連腿都要保不住了!”
崔玉珠眉頭一皺:“別提那個庸醫!”
虧得他們崔家辛苦供養了那大夫那么多年,可如今隨便提個要求對方就做不到,分明是沒把崔家放在眼里!
可惡!
丫鬟們卻不肯放棄,只仍舊哭求:“還是請醫師看看吧!最起碼,碎骨頭要撿出來的!”
“小姐放心,等明日請了名醫,咱們放下帳子,只露出腳來,奴婢坐在里頭——這樣的話,人人都知道是奴婢病了,小姐愛護我才請的大夫……”
丫鬟們害怕極了,此刻跪在地上,臉色也是慘白:“小姐,咱們不能再拖下去了!”
崔玉珠臉色還帶著高燒引發的潮紅色,呼吸間都有熱辣辣的感覺,但是,她腦子還能用!
此刻,只見她看了看為首的丫鬟,突然放松下來:“有這樣的好辦法,你為何不早說?不過,也不知道這赤霞州的醫師水平如何……不然這樣,你先讓他給你看看腳吧!”
這樣還是穩妥些。
小丫鬟一愣——她是不介意讓大夫治病的,但是……
“小姐,我這沒有生病,便是請了醫師來看也是如此,可小姐你……又哪里耽誤得起呢?”
“那怕什么!”
崔玉珠滿不在乎地吩咐:“只是看看水平罷了——來,你們兩個,杵在那里做什么!!”
“把她嘴堵上,然后拿棍子也砸一砸她的腳背,看看能不能像我這樣斷了骨頭,醫師又能不能有別的想法!”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此刻面色煞白,已然趴在了地上。
白麓躺在床上,此刻痛苦的一翻身:“煩死了!”
她五感敏銳,崔家折騰的動靜早就聽的一清二楚,這會兒再也睡不著覺,干脆爬起來,直接敲響了時閱川的房門!
果不其然,這位五感更敏銳的貴公子,此刻也無奈地坐在桌前,深更半夜,借著燭光慢吞吞喝茶呢!
顫巍巍的燭光一朵,映照著他的臉龐都是如此動人。美人在側,白麓也瞬間沒了憤怒,只是無奈道:“果然阿梨還是太心慈手軟了。”
這兄妹倆,死不足惜。
時閱川卻緩慢抬手,攔住白麓想灌茶水的動作:“夜深了,別喝茶了。”
轉而又岔開話題:“阿梨心思縝密,所行已是完美。”
崔家家風酷烈,倘若兄妹倆出了事,他們才不管牽連多少人,平民百姓,下賤仆從,哪里值得一看呢?
到時候,反而會有更多人受苦受難。
白麓也不是不明白,不然她自己就該上前補刀了——還不是怕這群下人們活不下去?
此刻,隔著重重房屋,小丫鬟痛苦的呻吟和被堵住的悶吭聲,細的讓人心頭發顫,可憐又可嘆。
時閱川微嘆口氣,突然伸出手來,捂住了白麓的耳朵:“阿麓,不要聽。”
弱者的苦難讓人心痛,阿麓心有底線,慈悲更是遠勝旁人,還是不要聽到的好。
男人的手掌溫熱又帶著力氣,此刻壓在耳朵上,天地都仿佛一靜。
下一刻,等到耳朵適應后,那些細碎的,痛苦的,不甘的呻吟,仍舊在她耳中……
白麓也嘆了口氣。
以二人如今的五感,捂著耳朵,著實用處不大。
時閱川看她表情平和下來,此刻也緩緩收回手,借著燭光鋪出筆墨:
“阿麓,來,寫幾個字吧。”
白麓:……
“你怎么這么會難為我?我不會。”
毛筆字什么的……斗大的倒是能寫一籮筐!
時閱川眉頭一挑,溫柔的笑意便彌漫開來:
“我知道阿麓的字骨骼驚奇,人間難有,自然也不會被人認出來。”
“想來你也知道,崔家主母,論理我該稱一聲姨母。”
“出門在外見到親戚,怎能不修書一封,關懷一下呢?”
“可若是我來寫,難免顯得太麻煩親戚了——阿麓,此等重任,便只能依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