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正,文會正式開始。
白麓跟著時閱川緩緩進入會場,掀開竹簾,便覺得瞬間氣溫降了下來。而在會場正中央處,一座約有一立方的,被雕琢出松柏圖的冰鑒正放在高臺上,正散發著幽幽白氣。
瞧瞧各位落座的書生,哪怕腳底仍舊痛苦,此刻感受到涼悠悠的氣息,仍是忍不住松了口氣,這才驚嘆著看著周圍。
“喲,大手筆啊!大夏天搞冰雕。”
白麓贊嘆道。
時閱川也深以為然,隨后打量了會場周圍正不斷扇風的丫鬟仆役,此刻若有所思:
“看來新學興起如此之快,兩位圣人所到之處無不被人追捧,跟他們本身會造勢也脫不了關系。”
白麓卻很快把握住關鍵詞:“本身?”
“不是說這些都是蓮苑主人贊助?”
兩位圣人出行,聽說當地高門大戶都很是追捧,紛紛以他們到自己家莊園為榮呢。。
“阿麓說笑了。”
時閱川說得隨意:“如今乃是盛夏,大戶人家自然是有冰窖的,可這么大塊冰儲存已是艱難,更別提還要花心思雕琢。何況這只是一場文會……若你是蓮苑主人,既是免費出借了莊園奴婢飲食等,可還會送出這樣體貼的冰鑒?”
這是古代,夏天用冰全靠冬天儲存,能有這么大塊已然實屬不易,更別提還要想辦法讓工匠在上頭雕琢——
如今的氣溫,怕是雕琢到一半就要嘩啦啦淌水了。且,這冰鑒實在扎扎實實一大塊兒,哪怕大戶人家設宴款待,也沒有說舍得拿出這么一大塊冰的!
白麓:……
她單知道夏天冰貴,沒想到這么難呢!
“可要這么說的話,程溪云家里挺有錢的啊!”
不然這文會一路開了三場,若是家境普通一些,每次都這么配置的話,家底都得耗空了!
時閱川朗聲而笑!
“阿麓,不要小看天下圣人——尤其是這等滿腦子自私自利之人。”
“你覺得他們耗費頗多,殊不知名聲煊赫,周圍不知多少人想要結識……有禮相贈,道一句仰慕,兩位圣人若是不收,反而是格格不入了。”
時閱川看她似乎是對這種官方性質的人情往來有些不懂,便舉例道:“便如這蓮苑,平日里包下莊園賞玩一日,最低也要五百兩。可圣人講學,蓮苑主人還要托關系送些禮品,才能讓圣人們來此。”
“又比如像二位圣人這等地位,周圍有的是豪商巨賈想要認識,逢節日贈出千兩白兩,更是稀松平常……”
時閱川把話講的如此透徹,白麓很快就懂了:“請知名人士演講嘛……早說啊,我還以為圣人真的愛惜羽毛,分文不取呢!”
但她沒想到,現代知名人士演講,聽講的人連微信都拿不到,但是古代文人交流,聽講的反而還要積極送禮!
圣人若真是分文不取,那反而不好開拓人脈了。
不過這么一說明白,她反而更生氣了——
“照這樣說,豈不是只要有名聲,哪怕最后這新學皇帝不支持,他們也一樣不吃虧?”
時閱川點了點頭:“若非穩賺不賠,兩位圣人又何至于千里奔波?”
他們可都一把年紀了,這還是驕陽烈烈的六月!
這可真是……千里求官只為財的另類解讀啊!
白麓更氣了!
而就在這時,她看到了戴上痛苦面具的程溪云!
小書生雖是斗志昂揚,但可惜的是,腳底實在太過疼痛,以至于走半路上雞湯就失去了作用,如今勉強繃著表情,幾乎是瘸腿進來的!
然而托早上換鞋的福,在場的人竟都認識了他,加上“程圣人兒子”這個光環,個個熱絡極了。
程溪云:……
“程兄!我還道你為何遲遲不來呢?”
程溪云:你誰,麻煩別耽誤我坐下。
“程兄!若不嫌棄的話,來前排與我共坐可好?”
程溪云:……走遠些你們這群小腳男!他現在一步都不想走了!他就想坐下!
就在此刻,白麓如天神一般對他揮了揮手:“程溪云,這里坐!”
坐近一點,待會兒方便看他們怎么懟他爹嘛!也好叫他再一次心服口服。
程溪云如蒙大赦,此刻帶著小青火速上前,只覺得曙光已至!他的腳不用踩在地上了!
文人相聚,座位可不是一排排椅子就能打發的,會場中一排排的長案蒲團,桌上瓜果點心茶水,富裕人家的讀書人還帶了伶人丫鬟書童……
說來好笑。
真正想要進來的書生們為了一張帖子,還要努力投文,爭取得到大家欣賞,這才能有一張請帖。
而丫鬟仆從……他們之所以能隨便進,蓋因從時代眼光來描述,他們只能算是主人家的私有財產,并不算人罷了。
白麓想到此處,不由嘆了口氣——
希望今天能杠贏吧!
不然,以后會越來越糟糕的。
就在這時,身側案幾的書生卻拱手問道:“這位兄臺,圣人即將入場,你怎地帶女子坐在身側?如此堂而皇之,恐怕不好吧?”
對方看起來很是懇切,白麓如今要養jing蓄銳,也不打算我直接就杠,于是也笑著問道:“怎么,我見不得人嗎?”
時閱川卻是鄭重道:“天下男女,堂堂正正,自然無不可見人之說。”
身側的書生見他聽不懂,不由著急起來:
“唉!你這人!她可是女子,既不通詩文,也沒什么見識,今日可是難得的機會,兄臺你切不可因一時兒女私情,耽誤了圣人的好印象啊!”
又對白麓一拱手:“這位姑娘,文會乃是我等男子一展抱負的場所,還請回避一二……不然這大庭廣眾之下,恐會有損清譽。”
這書生的每一句話都是好意,然而好意身后所隱藏的觀念,卻越發使得白麓意志堅定。
她眼神冷冷的,唇畔的笑也融化不了:“這大庭廣眾之下,我又怎會清譽有損?”
“女子就不通詩文,沒甚見識了?”
她一指簾外彈唱的伶人:“這位蘇大家,我曾聽說端午文會作了龍舟詩,整個赤霞州無一人敢與她相比……”
“也不知她是少了什么見識,還是不通什么詩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