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那漩渦陡然擴大,一個人影被甩了出來。
而后,也不知是一桶什么東西劈頭蓋臉就潑在了張百里旳身上。
“嚯!”
白麓等人迅速躲開,跳的遠遠的。
空氣中陡然炸開一股惡臭。
炎炎夏日,細細垂柳,浪漫榕樹。
而這榕樹下,臭氣被風吹開,四面八方的擴散著。
面前的草地上,則暈頭暈腦的坐著個婆子,一根扁擔橫在身側,兩只圓咕隆咚的桶正無力的來回滾動著,里頭可疑的粘稠物又往下灑落一點。
而在當中的,則是已然石化的張百里。
只見他頭臉身上全都是稀里糊涂的糞水,此刻連睜眼都是一種罪惡,最終呆滯著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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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地上坐著的婆子反應的快,這會兒一拍大腿:
“哎喲,我的糞肥!”
再一看眼前站著的男人——多眼熟啊!
二話不說便沖過去,熟悉至極的揪著他的耳朵就往湖邊轉,然后一頭摁進了水里!
“埋汰死了,趕緊給我洗干凈!”
等到張百里在水里咕嚕咕嚕灌了個飽,她又把人揪起,上下看了看,劈頭就是一耳刮子抽過去:
“你還敢給老娘夜不歸宿?還敢不報信兒就跑出去浪擺幾天?!你有錢嗎?你你吃得上飯嗎你?你有那個腦子不被人騙嗎你?”
——好生兇悍的婆娘!
眾人慢慢縮在一起,此刻看著張百里,內心暗爽。
畢竟,他真的好黏糊。
等到張百里把自己收拾干凈,紅腫著臉頰,生無可戀的躺在草地上時。
這邊的老婆婆正將兩只桶收回來,重新在湖邊洗涮干凈了。
白麓看著時閱川,時閱川看著靈甲,三人都想:還好他們從不用湖里河里的水做飯吃。
但眼前的氛圍顯然是有些怪,張百里躺在那里生無可戀,這老婆婆洗著糞桶,格外用勁兒,也是一聲不吭。
時閱川想了想,無人能抗拒的臉上便涌出一抹溫柔的笑意來:
“這位大娘,敢問可是張老先生的妻子?”
他倒是很給面子,此刻沒有直接喊出張百里來。
然而對方卻是冷笑一聲,上下打量他一眼,半點不為美色所迷。
“你也是讀書人?”
再一瞧他們這行人,行李少少的,穿的也都是粗布衣衫,隊伍里還有個老頭,于是長嘆一聲:
“窮人啊,就不該讀書。”
張百里卻豁然坐起:
“胡說!越是家境貧寒,越要讀書,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
“不讀書,怎么有機會考取功名改換門庭,光宗耀祖呢?”
然而老婆婆卻只是麻木的扭回頭去,又開始洗桶。
張百里又要跳腳,時閱川卻已經輕飄飄看了他一眼:
“你暫且閉上嘴吧。”
他的聲音依舊平緩,人也照舊溫柔,可張百里看著他,陡然想起那天被他治住的情形。此刻一個哆嗦,臉頰抽動兩下,又還是閉上了。
時閱川走過去,此刻將自己的衣衫袖子往上一扎,也拎了另一只糞桶,放入水中輕輕擺蕩。
“大娘,我知道你的意思。”
陽光炙熱,他的臉頰有汗珠滲出,可一雙玉白的手自胳膊向下,骨節分明,半絲老繭與暗淡都沒有,一看便是養尊處優之人。
可如今雖然皺起了眉頭,但卻也學著扯了把水草,正慢慢的刷洗著那只又臟又臭的糞桶。
“做讀書人的妻子,總是很辛苦的。”
“但這辛苦原本也是不應該的——因為倘若家中男人頂事,不管是做什么,都不至于讓您如此操勞。”
張百里又一次跳了出來:
“我也沒有叫她操勞,家里的活也不重……”
“啪!”
話還未說完,白麓又已經鏟了一團糞土糊他臉上去了。
“叫你閉嘴你就閉嘴。”
一邊又心疼的看著時閱川:“你怎么能自己洗桶?我來陪你!”
老婆婆看了他一眼,此刻嘆口氣:
“你看,當男人多好,活都有女人來做。”
然而時閱川笑而不語,白麓也蹲在了湖邊,靜靜看著他。
老婆婆等了又等,終于忍不住扭過頭去:“你不是要來陪他嗎?”
“是啊!”白麓理直氣壯:“我不是正在陪著呢!”
老婆婆一時有些無言,最后才結結巴巴道:
“可你,你不是心疼他嗎?你就叫他自己干活嗎?”
“我是心疼啊!”白麓更加不理解了:
“你看他這樣細皮嫩肉的,衣服都不洗,如今來做這樣的活,我當然心疼了。”
“可是本質上這個工作你能干,我也能干,大家都能干——那他干一干也沒什么的。”
“而且,我來陪他了呀!這里這么臭,又很臟,我陪在旁邊,忍受著這些,他難道不應該很感動嗎?”
時閱川笑了起來:“是,我知道阿麓心疼我。”
“你看。”
白麓一攤手:
“像這種心里有數的,你只需要支持他,陪著他,就算吃苦也吃不到哪去。”
“像那種心里沒數的,純粹是打的少了。你揪他耳朵有什么用?你把他耳朵扯下來,殘廢了就不能科考了,自然是要老實在家里干活的。”
張百里:!!!
老婆婆:!!!
“你……這樣做男人會恨你一輩子的……”
老婆婆囁嚅著,小聲說道。
白麓冷笑一聲——她倒不是對這婆婆,很多女人都是這樣,對外潑辣,但是在家卻不當家的。
張百里若是聽她的,按原有的家底,也不至于她這樣一把年紀還要挑糞種地吧。
“你倒是沒揪下他的耳朵,可看他的樣子,他體諒你的辛苦嗎?考一次敗一次家底,你這輩子都沒享過福吧?如今瞧著比他年紀還大,多憔悴!”
“你要是想想這個的話,不如好好考慮考慮,是寧愿叫男人看你不順眼,但是卻能吃飽喝足享受生活。”
“還是愿意操勞一輩子,兩頭不落好……萬一真有那個運氣金榜題名了,哪家當官的愿意要個老婆婆做媳婦啊?他還缺小姑娘嗎?”
“你再看看這水面,婆婆,你上一次用胭脂水粉做新衣裳,是多少年前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