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墻深深,人一旦進去,便成了微小的螻蟻。
皇宮里規矩嚴,長街幽深,哪怕站滿了宮人侍婢,也是悄然無聲,寂靜得讓人害怕。
宮人們早已收拾好孫希帶進宮的箱籠。
此時,正和她一道在承光殿候著,等著皇后的宣召。
她坐在暖閣里的大炕上,靜靜地聽著更漏滴滴。
冬日寒冷,閣內雖燒著地龍,還是不乏絲絲涼意入喉。
進宮匆忙,連本書都忘了帶進來。
正百無聊賴中,有宮人來報,齊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來了。
孫希大喜,轉過身下炕,準備出去迎接。
孫寧卻早已邁進承光殿,來到她坐著的暖閣,此刻正笑盈盈地看著她。
孫希有些意外,笑著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孫寧笑了:“原本也不知,我今天是進宮來拜見太后的。”
“不過半道碰見了張姑姑,說起了你在承光殿。”
孫希問:“張姑姑?可是皇后宮里的張吉祥張姑姑?”
“可不就是她。”
孫希側著頭,想了會兒,才問:“太后宣你進宮做甚?”
孫寧道:“不曉得,要不你跟我一道去?”
孫希搖了搖頭,猶豫道:“是皇后宣我進宮,我這會兒還沒拜見呢,就先去了太后寢宮,怕是不好吧?”
孫寧細細看了她兩眼,笑了:“什么要緊,就說我拉了你去。跟她們說一聲便是。”
孫希想了想,這次進宮,一點憑恃也無,太后一向寵愛孫寧,愛屋及烏,說不定會關照自己一二。
即便不能,先去探探太后的口風也是好的。
怎么也比現在這樣,似無頭蒼蠅一般,瞎想瞎撞的好。
“也好。”她說完回頭朝其中一個宮女囑咐道:“若是皇后宮的貴人們來宣詔,你就說我去了太后寢宮。”
宮女恭敬地欠身:“是,縣主!”
姐妹倆進了太后寢殿的時候,崔太后正坐在大炕上,靠著一個西番蓮十香軟枕,手上拿著一本書卷在看。
窗臺下的五福捧壽梨花木桌上供著一個銀錯銅鏨蓮瓣寶珠紋的熏爐,里頭緩緩透出檀香的輕煙,絲絲縷縷,散入人心,使人安靜。
禮佛之人心中,檀香是上上品。
檀香入鼻,往往有使人平和的奇效。
太后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家常湖青團壽緙絲褙子,袖口滾了兩層鑲邊,皆繡著幾朵疏落的雪白合歡,配著淺綠明翠的絲線花葉,淡雅中不失華貴。
她原本神情淡淡地看著書卷,見孫希姐妹倆進來了,便起身放下書卷,挺直背脊坐著,臉上一下盈滿了笑意。
姐妹倆跪下行了禮,太后一面命方姑姑去扶兩人,一面笑道:“希兒也來啦?都坐下吧。”
兩人在太后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太后噓寒問暖了幾句,便問孫希道:“希兒這次進宮,要長住了?”
看來皇帝設下這個的這個局,是太后允了的。
或者,這根本就是太后出的主意。
孫希原本還有些希冀的心,一下碎了。
但她面上絲毫不露,只凝眉一笑,從容回稟:“皇后宣臣婦進宮,說是讓臣婦去司制房提高宮里繡娘們的技藝。”
“臣婦雖力有不殆,但皇后娘娘盛情,臣婦也只好竭盡全力去做了。”
太后微微頷首,又問:“你如今住在哪個宮殿?”
“皇后娘娘體恤關照,把臣婦安置在離司制房最近的承光殿。”
崔太后嘴角含了薄薄一縷笑意:“是個好地兒!皇后也是費心了。”
正說著,皇后娘娘身邊的大宮女落川姑娘進來了,卻遠遠垂首站在階下不動。
崔太后揚眉,使了個眼色于身邊的方姑姑。
方姑姑朗聲問道:“落川,怎有什么事嗎?”
落川上前,跪下大聲稟告:“回太后,皇后娘娘有事宣詔定陽縣主。”
崔太后擺擺手,聲音不怒自威:“你讓皇后也過來吧,還有什么事,是哀家不能聽的嗎?”
“非要她使喚人來哀家這兒要人?”
最后一句,語氣已是微微不悅。
孫希心想自己明明囑咐了宮女,說自己來了太后寢殿。
以皇后的聰慧,不該有這種行為呀。
看來,是這個宮女自作主張了。
落川見太后發火,早已嚇得雙手發顫,但又不敢動,只敢握緊了手中的娟子,死死捏住,以抵制太后的威嚴所帶來的戰栗。
過了好半晌,她終于定住了神,磕頭有聲:“太后贖罪,皇后娘娘原本只是讓奴婢去承光殿宣召縣主。”
“是奴婢聽說縣主來了太后寢殿,才想著……是奴婢蠢笨,不關皇后娘娘的事呀!”
崔太后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那你回去讓皇后過來吧。”
落川趕緊磕頭道:“是,太后!”
孫希姐妹倆一臉尷尬地坐在椅子上,默默不語。
太后皇后,都是后宮之主,這兩人之間的矛盾,還是不要摻合的好。
崔太后默然片刻,才朝孫寧道:“寧兒,這次宣你入宮,是哀家想向你問詢一個人。”
孫寧這才接口道:“不知太后問的是哪位?”
“淮山侯府的周寧斐。”
孫希微驚,不意崔太后提起她,是為了何事。
自上次退婚風波后,周寧斐一直安靜低調地待在淮山侯府。
她既不出來參加世家貴胄千金的聚會,也不出去求神拜佛保佑姻緣。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大半年,周寧斐這個人似乎一下子從汴京城消失了。
孫寧也大感驚訝,不解地問道:“太后,您的意思是?”
崔太后笑了笑:“皇帝自登基以來,后宮妃嬪人數寥寥,還不足先帝后宮的的十分之一。”
“皇家子嗣凋零,更不是吉兆。”
“可哀家每每跟皇帝提及此事,皇帝總推說政事太忙,無暇顧及這些。”
“故而哀家跟皇后商量,趁著這次邊關大捷,皇帝政務沒那么繁重,選一些貴胄千金,充實后宮。”
太后要給皇帝娶小老婆,怪不得皇后不大愿意過來。
可太后提到周寧斐,難道……
她心里一沉,這件事,周寧楠居然連一點口風,也沒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