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還在,地也還在,因為根本沒人會要。許梅茵和丈夫的關系,變得前所未有的惡劣起來。每天只要王鵬意在家的時候,聽到的都是無休無止的吵架。哪怕王良偉跑去山上窩著,王鵬意也會聽到許梅茵獨自喋喋不休的辱罵和詛咒。
王鵬意大著膽子提出過住校,回應他的是許梅茵一記陰狠的白眼和懷疑的視線。從此之后,他再也不敢提了。
王鵬意發現父親和人鬼混,是個很偶然的機會。那天學校臨時有別的活動安排,取消了下午的自習。王鵬意沒有回家,也沒和母親說,而是一個人偷偷跑上了山。這種事干了幾次,沒被許梅茵發現后,他就比較嫻熟了。
廠里早就沒有工人了,機器尖銳嘈雜的聲響也早停了。王鵬意站在呼呼的山風中,聽著房間里男女的喘息聲,望著兩具白花花的,奇異的是,他既不感到憤怒,也不感到難過。他只是有點煩——他們占了他的地方,好不容易偷跑出來的機會,白費了!他多不容易才能偷跑出來一趟啊!
紙包不住火。王良偉和那個沒工作的離婚女人,越混越大膽。
家中,又是一輪新的戰爭,許梅茵和王良偉甚至動了手。許多次,許梅茵鼻青臉腫,王良偉也好不到哪里去,臉上手臂上都是被抓出的血痕。
王鵬意曾經問過許梅茵:“你要不要和他離婚?”
許梅茵歇斯底里地憤怒了:“離婚?想得美!讓他和那個下賤貨雙宿雙飛嗎?我一輩子不離婚,我耗死他!誰也別想好過!”
王鵬意的學習成績,一年比一年差。
其實一開始還是不錯的,重點初中的重點班,他成績中游。老師也覺得這孩子雖然是普通人資質,但是勝在基礎打得好,認真勤奮,將來考上重點高中沒有問題。可那天,剛和王良偉吵了一架的許梅茵,看到成績單就發飆了:“20名?才考20名!別說年級了,班級前三都沒進?鵬意你現在怎么變成這樣了?你以前從來沒下過年紀前三名!是不是進了初中,就想著玩?心思都不放在學習上?你太讓我失望了!給我進房去,把卷子再做一遍!下學期考不進前三,你給我等著瞧!”
王鵬意回房間,哭了好一陣子。
但是哪怕他每天挑燈到半夜12點、1點,還是考不進前三,甚至成績越來越差。每次考試成績出來,等著他的,必是一場激烈的謾罵。后來,王鵬意漸漸也不難受了,只是在她罵的時候,垂頭臉色陰沉,回房間后,就像個木頭人一樣,按部就班干完該干完的事,心無波瀾。
直至有一次,王鵬意無意間路過辦公室,聽到班主任和另一個老師在說他。
“王鵬意這孩子,雖然不聰明,資質一般,但按照原來的勢頭,考上高中還是有把握的,可是現在,我看懸。”
“他媽媽是重點小學的金牌班主任,那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大學教授。我聽說她對王鵬意非常嚴厲,沒想到適得其反,越教越差。”
“聽說他爸媽要離婚了。”
“可惜了,這孩子也挺軸的,不太聽得進老師的話,我是沒辦法了。”
放學后,王鵬意一路沉默回家,路過一條小巷時,看到路邊一只流浪小狗趴著。大概經常被人投喂,小狗并不怕人,還沖他搖尾巴。王鵬意走過去,一腳狠狠踢在小狗肚子上,小狗嗚咽一聲,半天沒爬起來。
王鵬意才感覺舒服了點,心想:原來都覺得我資質不好,我蠢,我沒救了。
我沒希望上高中了。
初中升學考,王鵬意以3分之差,連本市最普通的高中都進不了。而這時父親的廠子耗光了家里大半積蓄,沒錢給他活動上高中。
成績單出來那天,許梅茵直愣愣地盯了好久,這次,她沒有再罵他,她仿佛已經在兒子身上耗盡了所有的希望和力氣,她只是用那黑幽幽的眼睛盯著他,陰陽怪氣地說了句:“果然是不脫種,有什么樣的爸爸,就有什么樣的兒子。呵呵,我這輩子,除了自己,誰也靠不上了。”
然而王鵬意卻漸漸開心起來。
因為母親終于放棄他了,他再也不用沒日沒夜的學習了。
進入職業技校的王鵬意,很是逍遙了一陣子。他本就長得不錯,看起來又溫文爾雅,那段時間,抽煙、喝酒、打架全學會了。而且他打架極狠,有幾次差點把人打出事,最后誰都不敢惹他。
也交過一兩個女朋友,但不知為什么,都長久不了。沒幾個月,女朋友全都提分手,而且再提起這個人,都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
“他也沒什么不好,很溫柔,細心,可就是一些細節,讓人覺得很累。”
“我覺得他有時候看起來很恐怖,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技校畢業后,王鵬意和同學們一起去廣東工廠工作。十幾個小時的流水線,剛剛夠生活的工資。才干了幾個月,因為一件很小的事,王鵬意和組長大吵一架,差點動手,拂袖而去。
他回到懷城,此后又干了幾份工作,不僅收入微薄,都不長久。
許梅茵這時因為年齡關系,不再擔任畢業班班主任,退到二線。她的性格似乎也隨之軟化不少。她當然看不起一事無成的兒子,但是與長年養著個小三、關系冰點的丈夫相比,她又和兒子站在一條戰線了。
王良平干了一份保安的活兒,收入不高。但是他有經濟來源養小三。
許梅茵對王鵬意說:“你爺爺奶奶留下的那棟房子,還有樓下兩個門面,是給你的。現在你爸拿著房子和門面租金,都去養小三了。哼,他想得美,我聽說過幾年那片要遷了,會賠好幾套房子,咱們家的情況,還能賠上百萬。那是你的,鵬意,咱們一定要搶回來!”
王鵬意拎著兩瓶茅臺,去了父親的另一個家,叫那個女的“阿姨”,叫那個女兒生的兒子“弟弟”。父親驚喜不已,那女的在廚房忙碌時,父子倆坐在桌前喝酒,王鵬意說:“爸,媽打算告你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