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香燈火通明,酒香四溢,歌舞不絕,賓客絡繹。
雪月在廂房里卻十分不得勁,往日悅耳的絲竹之聲,今日竟吵鬧得緊。
她漫不經心的招呼來客,一杯又一杯,好似要把對方灌死在桌上一般。
時不時的朝門外看一眼,見到人來眼睛一亮,沒見到熟悉的身影,又是一暗。
今晚的客人長得是人模人樣的,可他不生人手呀,一雙手在那皓腕上摸了又摸,時不時的還在腰間掐一掐,露出一個自認俊俏的笑,將一張還看得過去的臉,給毀得一干二凈。
扭著款款腰姿,雪月又灌了一杯,“馬郎君莫要猴急呀,時日尚早,來再干了這一杯,”那醉眼朦朧的馬郞君,沒注意的是,雪月拿酒杯的手,似是抖落了一粒白色粉末,在搖晃間便與酒混在了一處。
馬思明笑瞇瞇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她的臉,“好好好,雪月你說了算,”這雪月娘子可真生得美呀,那一身如凝脂,不點而紅的朱唇,讓他心頭火熱,迫不及待的飲下她遞來的杯中酒,跟著一把將人摟在懷里,猴急的扯著兩人的衣裳,隨后手一僵。
只聽砰的一聲,馬思明倒地不起。
雪月先是跪趴在他身邊,十分憂心的喚道:“馬郎君你沒事吧?”地上的紋絲不動,甚至打起了小呼嚕,見此,她站起身,給了這人兩腳,那人仍舊沒動。
屋里很快又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哼,要不是老娘答應了小一仵作他們,今兒個就已經拿了賣身契走了,哪里還會留在這小春香里,”她一面吃力的拖著人,卻不肯閉嘴省力,還罵罵咧咧的,“從今日起我雪月已經不是昨日的雪月了,我要聽小一仵作的話,做一個會養生的雪月,長壽笑看世間。”
總算將人拖到了床邊,“怎么能讓你們這些臭男人,再壞了我的養生之道,”哐當一聲,將人扔在了床榻上,“今日馬郎君你在本姑娘處的酒水錢,便不收你的,算是老娘與過往揮手慶功宴的開始吧。”
“雪月娘子,沒事吧?”阿喜侯在門外,聽到接二連三的咚咚聲,她有些擔憂,這位馬思明不是有什么怪癖吧,譬如喜好在房中抽人,或者被人抽什么的。
喜好被抽倒是沒什么的,可別抽壞了她家姑娘呀。那么水靈靈的誰舍得下手呀。
她家姑娘今日已經說好了要帶她和阿樹離開這小春香,就在這長安城里,買個小院子過日子,多么美好的將來呀。看其他隨從羨慕的眼神,差點兒沒把當成那誰,給看死了。
“阿喜無事,馬郎君與我鬧著玩兒呢。”聽雪月平靜帶笑意的聲音,阿喜也一樂,成了,就等著大理寺的人上門,為她姑娘將病因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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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做什么?”阿喜攔住了三個人,實在是這三人太詭異了,沒見整個大堂的人不看姑娘,專門看他們了嗎,這還三人一起往姑娘房里鉆,像什么話。
心里也十分不滿,這香媽媽嘴臉也太難堪了吧,知曉她們姑娘就要離開小春香了,平日里的笑臉沒了不算,還什么人都放過來,前有那馬思明,后有這三個行蹤鬼祟的。
太作踐她們姑娘名聲了,幸好姑娘眼神兒好使,知曉早早的離了這小春香去。
被攔的三人身形也是一僵,個頭最矮的那個靠近阿喜幾分,阿喜嚇得退到了門上,后背撞得生疼,說話也結巴了,“你——你——你想做什么,我——我——我不是做姑娘的。”說到最后都帶上了哭腔,這香媽媽委實過于惡毒了些。
道一靠近阿喜的身子一僵,她只能低聲說道:“好阿喜,是我們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阿喜反而更緊張了。
這三人這樣是來做什么,讓他們來查東西,現在整個小春香的目光,都在他們身上,還要怎么查。
現在是迎人進去也不行,不迎也不行,阿喜眼淚都快急出來了,她抖著喊出了一句話,“姑娘,你要的活人來了。”
大堂盯著三人的,一瞬間打了哆嗦。最近聽聞小春香的姑娘,都有些精力不濟,莫非是要吃活人補一補了?這么一想頭皮都炸了,隨后又自我安慰的搖了搖頭,在這里他們才是比這些姑娘兇的人呀。
雪月卻是一喜,這是她給阿喜的暗語,只要道一幾人出現,便喊這話,靈感還是來自于道一呢,她整天驗尸,唯幾的活人可不就他們幾個嗎,她可真是個聰明的人呀。
想到這里,雪月開心笑了,將床帳拉上把馬思明藏好,又對著銅鏡整理身上有些亂的衣裳,還仔細的理了理自己的云鬢,這才滿意的起身,像是要見到多年好友一般,滿心歡喜的拉開房門。
可見到門外情形,她的笑僵在了臉上,心驚肉跳的站在門口,很想再把門摔回去。
同時恨不得一把剁了開門的手,讓你手快,老娘都快被嚇死了。
門前的三只是打哪里來的山精鬼怪?
那個涂得比死人還白的臉,眼圈還畫了濃濃的青黑,倒是看不出原來的面目,可雪月認識他呀,那個如謫仙一般的男子,大理寺卿王玄之。
旁邊攙扶著他的人,不正是往日清秀,今日面如鍋底,只一口雪白的牙還讓她有些眼熟,不就是那個笑起來令人見之生喜,暖洋洋還滲得慌的道一仵作嗎。
另一個,別以為你把桿銀槍,用精麻布裹成了手臂粗的木棍,我就認不出你來,臉上密密的大麻子就算了,一邊三撇貓胡子,都快咧到耳根后了,請把那侵略如火的容顏還給世間吧。
這三人是要鬧哪樣,來查案還是搞事的,雪月深深的懷疑。
這哪是來查案的,這不就是一個得了那啥不太對勁的病的,人都快咽氣了,還要由丑得出奇的書僮扶著出來尋花問柳,他還帶了一個打手,看誰不順眼,那就讓那個‘貓妖’一棍子打出去呀。
滿腦子亂七八糟的雪月,索性一咬牙,淚在頃刻間涌出來,她瞄準了陳夷之,撲過去握住那桿看不出原樣的長槍,“這桿我認得,堂哥是你呀,你們終于想起來京城尋我了嗎?”
“我有許多話與你們說,快快進來喝口茶。”驚天動地的哭喊之后,三人木訥的跟著她進了屋子,也隔絕了里外的所有視線。
甫一落座,道一便驚奇問道:“雪月娘子,你將罪魁禍首抓住啦?”雪月有些尷尬,這話她沒法兒接,只能將目光看向了陳夷之,比起快得道成仙的寺卿,三人中就他看著有經驗的樣子。
陳夷之頂著左右均勻的三撇胡子,一臉莫名,“———雪月娘子看我作何。”
算了,一條繩子上三個瓜,沒一個不傻。
雪月放棄解說了,就憑這三人上個青樓,能把自己往丑里作,她就不該抱任何想法,不過她還是很好奇,“你們這妝,是出自———”
“嘿嘿,白日我見雪月娘子臉上抹掉的粉,這才一試的,沒想到我竟如此厲害,一學便會了,還畫了這么好看又厲害的妝,誰也認不出我們來。”道一驕傲的接下了這話,“你瞧我們在大堂待了許久,你的人都沒來找我們。”
那句半道子都當不得的人,雪月怎么也問不出口了,毫無感情波動,笑著夸贊,“小一仵作可真厲害,”見她更是驕傲,另外兩人也跟著點了點頭。不由得有些懷疑,莫非自己審美有了問題?
可再看一眼三人的臉,果斷的甩了甩頭,可不能走了岔路子,可再看兩眼,她竟然出奇的覺得就挺——好看的,真是邪了門了。
“雪月娘子你一直搖頭做什么?”道一炫耀完了,又關心起了正事,“你說的那個常客,今夜可有再來?”雪月方要再搖搖頭,便聽外頭的阿喜,有節奏的敲了三聲房門,“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