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屠戶,你家的豬肉到底是怎么養的,看上去白嫩細膩,一日比一日的好吃,怎么都吃不膩歪,吃了你家的,別的都沒什么滋味了”,張屠戶抬眼望了一下,一個老頭笑瞇瞇的走過來。
“是老張頭兒啊”,張屠戶收回目光,專注于案板上,他剁肉用的大刀,哐當一聲,用力的宰在一截排骨上,案板上的骨頭一分為二,他撿起砍斷的骨頭,放在稱上,“這是你要的排骨,上好的,一斤四十文錢。”
老張頭兒抽了一口水煙,吐出一口煙霧來,這才不緊不慢的從身上,拿出銀錢來,“哎,你家這豬肉每日價格都有變化,唯一不變的是,它一直貴得很呀。”
張屠戶眼睛都沒眨一下,油膩膩的手快速的卷著葉子,將剁好的豬肉裹了起來,“老張頭兒,你也曉得我這里的好吃,當然值這個價了,你家孫子饞得厲害吧。”
老張頭兒肉痛的給出了四十文錢,跟著就長長的嘆了口氣,要不說隔代親呢,換成他家的兒子,他才舍不得隔三差五的過來買肉,不揍那小子一頓就不錯了。
孫子還在長身體,當然要吃好的。
張屠戶收到了稀疏的一串銅錢,拿到手里掂之后,才麻利的捆好最后的繩子,將排骨交給了老張頭,揶揄的來了句,“老張頭兒,常來光顧啊”
“哼!”老張頭兒花了錢還受了一肚子氣,明知道他家孫子現在只吃他家的肉,還這么說,不明擺著讓他老張家送錢么,偏生的全家胃口都被他家的肉把嘴給養叼了,別家的總是差了點兒東西。
老張頭兒拎著豬肉,同張屠戶又是一次不歡而散。
一旁同村來賣大白菜的嬸子,笑話他,“老張頭兒這是又被氣著了,做啥要和人家賭氣呢,過兩天不還是要來買,好好說話不成么。”
賣蘿卜的也跟著笑得沒心沒肺的,“老張頭兒是想要人家張屠戶的養豬方法哩,要是學會了他哪里還會花這么多錢來買,自己家里就能養出來,說不定也能像他家生意一般好。”
一個村子的在西市占了一小片地,都是同村的人,打趣兩句也沒什么,老張頭兒還是鼻子朝天的‘哼’了聲,“說得你們就不想要似的。”
“嘿嘿,我們家的孫女兒,可沒你家的孫子金貴,隨便養養得了,你那個可是三代單傳的寶貝金孫,不吃好點兒,怎么對得起祖宗。”被戳破心思,賣白菜的嬸子,一點兒也不嫌臊,反而說得老張頭兒啞口無言。
他張張嘴噴了句,“你這是嫉妒我家有孫子。”心里也后悔,沒把老妻帶來,一個個的說欺負他不會說話,這群糟老婆子,真的是太壞了。
白菜嬸子臉色一下子就陰了。
她家如今只有一個孫女,村里的人明里暗里的,都說他們許家要絕后了,她讓兒子把媳婦兒休了,另外娶一個,兒子就是不同意,養一個丫頭片子,害她在村子里抬不起頭來。
老張頭兒自知嘴快,戳到人家痛處了。
這老婆子發起狠來,兒子都不認的,他立刻就想溜走,卻發現鬧哄哄的市集瞬間安靜了下來,都盯著他的背后看,這讓他后背陣陣發涼。
“請問這位嬸子,張屠戶在何處?”老張頭兒敢拍胸口保證,這輩子是第一回聽到這么好聽的聲音,像茶樓說書先生說的那種,什么玉石拍水,珠子落盤子里。
什么仇什么怨的,白菜嬸子一股腦的扔走了,她目不轉睛的盯著王玄之,手在身上不停的搓了搓,“小小郎君找他是有啥子事么?”
王玄之微笑著點頭,“我是大理寺的人,找張屠戶是有個案子,需要找他了解一下。”
老張頭兒以為是對方什么親戚尋上門了,還在心里嫉妒了老半天,那殺豬的何德何能有這么個親戚,原來是官府里的人呀,肯定是他養豬,用了不正經的手段,官府找上門來了。
在官員面前,看他這回還說不說。
老張頭兒眼珠子轉了轉,立刻笑著迎上來,“這位官爺,他就是張屠戶,”他指著不遠處,人滿為患的豬肉攤子,“那家伙一看就不像個好人,長得兇神惡煞的,官爺一定要好好審審他,最好能把怎么養的豬,也說一說。”
周遭本來想幫腔的人,聽到這里不約而同的安靜了下來,伸長了脖子,豎直了耳朵。
王玄之謝過老張頭兒,便帶著道一向豬肉攤子走去。
“官府辦事——”聚在一起的人,如同鳥散四處散開,留了一條容他二人通過的路,待他們通行之后,復又合攏,將里頭的三人團團圍住了。
老張頭兒本想立刻就走的,但張屠戶的熱鬧,他還是想去看一看的,又拎著肉跟著兩人擠到了最前頭,佝僂著背也不妨礙他努力的挺直脊梁。
張屠戶用力的剁開塊一塊骨頭,就發現案板上的陰影散開了,擁擠的人群連話都沒了,他抬頭一看,仿佛見到一位神仙,緩緩朝他而來,他手中的砍刀不由自主的松開了。
‘哐當’一聲,砍刀落在切肉的刀上,兩刀相碰,驚醒了張屠戶,他結結巴巴的問,“這位郎君,你有什么需要,我這里的肉,大家吃了都說好。”
道一從他背后,探出腦袋來,舉起那塊帶石的布,“這可是你家的東西?”
張屠戶瞳孔猛的一縮,那雙油滑的大手有些不自在,他拿起案板上的布擦了擦,又在腰上的圍裙上抹了抹,“這么一塊布能看出來什么來,滾一邊兒去,別擋著我做生意。”
王玄之取腰間的腰牌之時,老張頭兒特別貼心的喊了一句,“張屠戶你兇什么兇哩,人家可是衙門里的人。”
張屠戶心虛的別過眼,又梗著脖子說,“衙門里的人也不能亂來,我老老實實的賣著我的肉,可沒做什么犯法的事,他們也不能隨便亂抓人吧。”
道一已經站在了肉攤子前。
她在案板上挑挑撿撿的,很快就分成了兩堆,“寺卿,張屠戶不是兇手,也是知情人,”她指著左手的那一堆,“這邊是豬的,”神情凝重的指著右邊的肉,“這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