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同去過很多地方,但從未見過在山谷深處有如此繁華富麗的所在。
更沒見過鑿空山體建成的的迷宮一般的銷金窟,美輪美奐中透出的頹靡驕奢,令人目眩神移的同時不禁陣陣惡寒。
這里的主人不知究竟是何許人也,有如此雄厚財力,更將朝廷律法置之度外。
柯望忱冷笑道:“這樣的地方,若是沒有藏污納垢的事,
都撐不起這么大的開銷。”
岑同也深以為然,別的通通不提,單是燃著的成百上千的燈燭,用的都是魚油膏,里頭還摻了檀香屑,說是在燒銀子也差不多。
里頭妖童麗女,
個個身披薄紗,
或站或坐,
或拈花微笑,或赤足戲水。
來這里的客人都戴著金箔面具,進門起就會有侍兒送上青色的絲綢廣袖長袍,罩在身上,可以更好地掩飾身份。
“二位爺是觀人還是觀燈?”一個身材豐腴的女子巧笑著走進來,她全身上下的衣裳加起來怕也沒有四兩重,可簪環首飾卻多得很。
岑同不搭言,柯望忱道:“觀人也觀燈。”
“那就請先來觀燈吧,若無合意的,再觀人。”女子殷勤地帶著他們來到東側長廊,一水兒的烏木燈桿,懸著上百只美人燈。
每個上頭都畫著一名女子的肖像,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上頭還寫著女子的花名,若客人選中了,便取了花牌,
交了銀子,自有人帶著去相應的房間。
選定了,這燈便撤下去,別的客人不能再選了。
“這燈剛剛掛上,兩位爺慢慢地選吧!這邊都是女子,若好男風,可去左邊選。”女子甜甜一笑,緩步退到了后面。
岑同和柯望忱一個一個地看過去,最終在一盞燈前停了下來。
上頭畫著的美人并不是正臉,而是微微側著身子,衣帶當風,飄飛欲仙。
岑同只覺得心膽俱裂,因為同樣一幅畫就懸掛在岑云初的屋子里。
上頭畫的就是她自己,還是丹青高手仇萬年畫的。
這個應該是仿作,但也有八九分像。
上頭寫的花名是云袖,與云初只差了一字,卻連偏旁都一樣。
“云袖是新來的,不知哪位爺看上了?”那女子又走上前問。
“我們兩個都去她屋里,不成么?”柯望忱道。
“怎么不成呢?”女子笑道,“只要來了艷骨山莊,
想怎么玩兒都成。不過么,
價錢照舊。”
“這有什么,能來這地方尋開心,
誰還在乎錢,”柯望忱大方地丟過去一沓銀票,“多的也不必找了。”
那女子笑得更加舒展,收好了銀票就把燈取了下來。
岑同僵硬著身體跟著柯望忱往里走,他一陣冷一陣熱,像是害了瘧疾。
大紅灑金軟簾遮門,女子伸手撩起簾子道:“二位爺請進,酒水點心早已備好了。”
岑同艱難地邁著腿走了進去,里頭的女子身著白紗衣,扭頭向里,似乎正在拭淚。
等她回過頭來,岑同腿軟得幾乎站立不住,只能扶住椅背。
這個女子不是岑云初,他繃緊的弦斷了,只剩下了慶幸。
不過這個人和岑云初真的有五六分像。
“二位爺請坐,”那女子起身招呼道,“不知喝茶還是喝酒?”
柯望忱摘掉了面具,遞過去一只墜子,問她:“你是怎么來的這里?”
夜色由深至淺,天邊撕開了一灰白。
竹林里還很幽暗,岑同蹲在地上,他已經把膽汁都吐出來了。
柯望忱依著一竿翠竹,眼神幽暗,神情默然。
“孩子,你是怎么查到這里的?”岑同緩緩起身,用腳踢著落葉掩埋了嘔吐的穢物。
“雜耍那班人被滅了口,只有班主跑了,”柯望忱說,“我找到了他,他告訴我說,三月里有個神秘人找到他,說讓他們在四月初六的時候到明月街上去,弄出混亂后遠走高飛。
他先是不敢,可是那人開的價錢太高,足足有一萬兩,他根本拒絕不了。他的雜耍班子已經維持不下去了,撈一筆錢離開京城,對他而言是個好機會。
街上最混亂的時候,他們換了衣裳,隨即就分開,從不同的城門離開了。
原本約好在京郊蘆葦蕩碰頭分銀子,他因有事到得晚,去了才發現其他人都被殺了。
他也不敢再要剩下的錢,一個人開始亡命天涯。”
“如此說來,他也不知云初如今到底在哪里?”岑同失望道。
“艷骨山莊的女子不是說,她是頂替別人被賣進來的么?那些人原本要賣的是我姐姐,只是中間出了岔子,不得已才找了個替身,
艷骨山莊買人,都是先觀影再驗貨,觀影就是看畫像,滿意了交定金,人到了確認無誤付剩下的錢。”柯望忱冷聲道,“那班主說,當時他聽見有人說了一句‘多喂她些藥,送到東都就完事了’,他當時跟著這伙人走了一段路,他們把姐姐裝進車里出了城。他不敢跟太久,出了城就沒再跟。
我知道有這么回事,一路查過來,玉人坊那個憶梅原本也被選做了替身,山莊這個是她的表妹,只是她表妹更像些。”
“到底是誰這么惡毒,”岑同氣得眼睛都紅了,“竟要如此害云初!”
把一個玉潔冰清的公侯千金,賣到這骯臟污穢的地方,比殺了她還可怕。
岑同一想到艷骨山莊那些打扮做金甲力士的打手和絡繹不絕的客人,就無比后怕。
被賣到這里的女子,真的是進了無間地獄,插翅難逃。
“賣主既要害我姐姐,又想拿她來換錢,那可是足足十萬兩銀子的高價。可惜中間出了岔子,”柯望忱道,“他們沒辦法交待,就只好找了替身。”
“那云初……”岑同害怕得不敢說。
岑云初沒被賣到這里,那她如今又在哪里呢?
如果她被人救走,為什么這多天也不把她送回來?
如果沒有被救走,是不是已經……,所以這些人才找了替身?
“再繼續查吧!”柯望忱抖了抖衣擺說,“這件事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你母親……”岑同猶豫再三還是問起了代明枝,“她如今……”
“我父親應該也進京了,”柯望忱頭也不回,“你不該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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