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懷璽這缺德又陰險的玩意兒,算計人是不看人,不看臉,更不分地點,距離遠近。
這不,前不久才算計了內閣一把。
這天下恐怕還沒有他算計不了的人。
殷懷璽笑了:“與氏族交惡,這才是狗皇帝最想看到的局面。”
只是閑云先生還有疑問:“與氏族交惡的方法多的是,東寧王沒必要選擇最壞的一條,他這樣做是別有所圖?”
殷懷璽不答反問:“你覺得東寧王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閑云先生略一思量:“從他當年獻匕一事看來,此人謹小慎微之甚,足見野心之盛!”
殷懷璽頷首:“不錯,李其廣被鏟除,氏族被打得七零八落,再多的野心,也不是最好的時機,若能趁此機會取信于當今皇上,山東則唾手可得,若能得了山東,將來又何愁沒有起事的時機?”
東寧王的目的,是想撐控山東。
閑云先生一聽就明白了:“你是說,東寧王不惜自損名聲、德行,廢氏族祖宗法典,表面上是為了讓皇上放心,最終目的是為了取信皇帝?”
殷懷璽笑了:“連你都明白,廢人祖宗法典,是損陰德的缺德事,皇上他會不明白嗎?此一舉動,足以讓本就對東寧王有幾分信任的皇上,徹底打消對他的所有懷疑,一個聲名有損,不得人心的藩王,對他還有什么威脅呢?”
閑云先生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但凡殷懷璽算計的,就沒有出過錯漏。
殷懷璽繼續道:“連梁州的梁王,都為了向皇上表忠心,不惜將世子都送進京里,東寧王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斃,不借機向皇上表忠心呢?”
天子最在意的,往往是藩王表達出來的忠心有多少份量,自損名聲德行,這誠心簡直不要太夠了,梁王送來的世子,都不如東寧王棋高一籌。
閑云先生皺眉:“這是還未傷敵一千,就自損八百的招數。”
殷懷璽笑了:“自損八百言過其實了,世人皆道紂王殘暴,荒淫無道,但儒家孔圣人門下,有一位叫子貢的孔門弟子,有過這樣一句話: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盡歸焉,你覺得這是什么意思呢?”
閑云先生忡怔良久:“紂王之殘暴,遠沒有傳說之中的那么嚴重,不過是成王敗寇,所以天下所有惡名,皆歸于他一身。”
他目光復雜地看著殷懷璽,自從認識了殷懷璽之后,他時常覺得,自己“圣賢”,“大德”這樣的名聲,是浪得虛名。
殷懷璽意味深長道:“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弒兄逼父亦能成千古明帝,損陰德名聲,這又算得了什么,認真,你就輸了。
閑云先生也懶得再提這糟心的事:“三司會審也告一段落,只待李其廣,及氏族一干余孽審理明白后,皇上就要下詔,為幽王正名,想來過不了多久,京里就要血流成河,尚陽堡流放的路上也要尸橫遍地。”
從去年秋闈,一直到現在,京里頭風風雨雨,就沒消停過,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殷懷璽掠過這話題不提,只淡聲道:“再過一段時候,皇上會派常寧伯前往幽州,以防狄人興兵作亂。”
閑云先生聽得一愣:“押送長興侯進京之前,皇上已經派了能征善戰的武將前往幽州,因何還要派常寧伯過去?”
這才想到已經到了十月底,往年每到這個時候,狄人都會到北境邊城,燒殺劫掠。
殷懷璽垂眼:“山東一戰,常寧伯為副將。”
閑云先生頓時反應過來:“皇上已經決定了,讓你承定北王的爵位,鎮守幽州,主幽州戰事,讓此次與你頗為合拍的常寧伯輔戰,如此一來,你也用不到我在皇上面前陳情了。”
殷懷璽最初的算計是,待山東戰罷,皇上為幽州兵權憂心之際,會安排人在皇上面前進言,請他進宮為殷懷璽陳情。
普天之下,都知道他是野云野鶴,不在朝堂,不謀其政,便是與殷懷璽是舊識,但沒有利益上的牽扯。
加之他有圣賢之名,皇上本就對他十分推崇,他的話更容易取信皇上。
屆時皇上一定會聽取他的意見,將幽州交到殷懷璽手上
眼下倒是不必了。
殷懷璽“嗯”了一聲。
皇上能這么快下決定,還是多虧了小姑娘嘩然取寵的“造勢”之舉,雖打亂了他的計劃,但也無傷大雅,省去了不少麻煩。
閑云先生轉而又道:“對了,宋修文一案,你怎么看?”
他倒是沒想到,殷懷璽的手已經伸到江南去了,江南群狼環伺,殷懷璽要動江南,不亞于捅了狼窩。
殷懷璽的目的在北境,不在江南。
殷懷璽似笑非笑:“宋修文一案不是重點,重點是宋修文倒臺之后,寧波、紹興、臺州三郡沿海戰事該由誰主理,浙江都司僉事,并參將一職該由誰來填補?”
這是實打實的大權。
正巧,他也很感興趣呢。
閑云先生好奇地問:“你覺得誰有資格填補宋修文的缺?”
殷懷璽笑了:“非葉寒淵莫屬!”
待狗皇帝下詔,恢復幽王宗廟之后,葉寒淵首當其功,皇上格外開恩,讓他填補宋修文的缺也是理所當然。
閑云先生打了一個激凌,猛地端起茶杯,仰起頭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他需要冷靜冷靜。
第二日,李其廣及山東大小氏族余孽,被判一個月后問斬。
山東一事也算告一段落。
便在這時,遠在“幽州”的“周令懷”,終于回府了。
虞幼窈是大喜過望,早早便去垂花門前等著,一直到了隅中,周令懷的馬車,才“噠噠”地駛進了府里。
馬車才一停下,虞幼窈已經迫不及待地拎著裙子,踩著小凳上了馬車,掀了馬車簾子,往馬車里瞧。
四目相對,周令懷目光幽邃。
“表哥!”虞幼窈眼眶一紅,看著坐在馬車里的表哥。
表哥一身玄黑色麒麟金線紋直綴,四個月沒見,他似乎瘦了一些,似乎又挺拔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