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哭得又紅又腫,我拿了冰給你敷一敷。”殷懷璽牽起她的手,坐到八仙桌邊上。
“表哥,我沒有祖母了。”虞幼窈嗚咽了一聲,本來強忍著的眼淚,一下子又沖了出來,就算用力抽了鼻子也止不住,哽咽地哭不停。
殷懷璽心中抽疼,將她抱進了懷里:“以后你好好的,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可我總覺得,這不是真的。”虞幼窈抬起臉兒,紅腫的眼兒,襯著沒有半點血色的臉色,已經干裂起皮的唇兒,就像一朵褪了顏色的杏花:“我是不是在做夢?”
殷懷璽搖頭:“不是做夢。”
虞幼窈茫然道:“謝神醫進府之后,我時常感到心悸,經常夢到祖母,早上多喝了半碗粥,仿佛身體好轉了,到了晚上,就猝然離世,太突然了,什么準備也沒有,什么話都來不及交代,等我再見到祖母時,祖母身子都涼了。”
噩夢里的畫面,和現實重疊在一起,令她心神恍惚,就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殷懷璽不過離府了三四個月,虞府就發生了這么多事,現實的軌跡,在謝神醫出現之后,不可控制地,朝著虞幼窈的噩夢發展。
不同的是!
現實里,楊氏是將死之人,虞兼葭孤立無援,虞幼窈管著府里,對謝神醫也有了防備。
虞幼窈細瘦的五指,抓住了殷懷璽袖子:“表哥這會兒,應該在北境和哈蒙交易才對。”她一邊呢喃,一邊晃著腦袋,一直晃得眼暈了,眼前的人就變得模糊不清了:“果然是在做夢。”
殷懷璽不準她晃頭:“是我提前回來了。”
虞幼窈看著表哥,細細的一彎眉,襯得眉眼脆弱極了。
“閉上眼睛。”殷懷璽夾了冰裹在棉布里。
虞幼窈茫然地望著他,睫毛輕顫了下,緩緩閉上了眼睛,接著眼睛上,就覆了一片冰涼,她不由打了一個激凌,終于意識到,這不是夢!
祖母是真的去世了。
“表哥,我不哭……”她喉嚨里一陣酸澀,鼻子里一辣,卻強忍著沒有哭。
嘴里說不哭,可聲音卻破碎得不成調了,殷懷璽目光柔和:“老夫人裝棺了,明兒族里就要來人辦喪,家里還有許多事需要你出面操持,好好地把喪事辦穩妥了,也算全了你們祖孫之間的情份。”
虞幼窈“嗯”了一聲,心里很難受,卻強打了jing神問:“你提前回來了,下旬的交易怎么辦?”
殷懷璽換了一只眼睛冰敷:“殷一會處理的。”
輕描淡寫的話,讓虞幼窈更擔心了:“不是說,最后一次交易,才是至關重要的嗎?你怎么能扔給殷一?”
殷懷璽只好道:“交易內容都是商定好的,經過了前面兩次的試探,彼此雙方也算建立了信任,況且哈蒙斷了一臂,傷勢還沒完全恢復,急需這一批糧食,鞏固他在狄部的地位,進一步壯大自身的實力。”
虞幼窈總算放心了一些,就問:“怎么提前回來了?”
殷懷璽從懷里取了三封信:“這是離京當日,殷三快馬加鞭送到我手中的信,后來你在信中提了老夫人病了,我擔心虞府生變。”
若非哈蒙斷了一臂,耽擱了交易進程,他最晚八月初就回來了,也能趕上虞府這陣子發生的一應事,也不至于讓小姑娘受了這么多的罪。
哈蒙這狗東西!
說到底還是擔心她,虞幼窈輕咬了一下唇兒,接過信一瞧,喉嚨又是一哽:“是祖母的親筆書信。”
殷懷璽頷首:“我還沒有看過。”
這大約是老夫人,對孫女兒最后的托付與安排,只不過已經不需要了,虞老夫人自己也明白,臨終之前,沒提過信的話。
虞幼窈抖著手指,拆開了其中一封信,信中交代了,她去世之后,孫女兒虞氏幼窈,歸母族謝府,從此虞氏不得多作干涉,甚至還將名下五成的產業,捐給了虞氏族里,希望族里不要橫加阻撓。
字字句句,計之深遠,都是一片拳拳愛護。
她的生母謝氏是嫡妻,一不是休婦,二不是和離之婦,她是堂堂正正的嫡長女,大周朝重嫡重長。
祖母去世了,父親還在。
就算父親不在了,還有叔嬸。
若叔嬸不慈了,還有族里。
身為嫡長女,只要知禮,無論家里,還是族里,都要讓人高瞧一眼,多看重幾分,也不會搓磨了她去。
詩禮世家,重規矩和臉面,就沒有父族還在,歸母族的先例。
祖母的請求就過分了。
但,祖母也料到了這些。
在信中提及了自己孀居的艱辛苦楚,字字句句,飽含辛酸,甚至還舍了老臉,提及了自己多年來,對虞氏族里的功績。
宗族血脈牽連,法禮莫過于人情,死者為大,虞氏族里就算再不滿,再惱怒,也不能不顧忌祖母的遺愿。
族里看了這封信,就算看在祖母為祖父守貞了半輩子,為虞氏族里賺了節烈的好名聲,又培養了兩位朝中重臣,還捐了名下產業,再有表哥,甚至是謝府從中斡旋,這事多半是能成的。
第二封信里,交代了其子虞宗正和楊淑婉茍且,并珠胎暗結,害死了原配嫡妻謝氏一事。
這是防著虞宗正將來仗了父親的名義,擺布女兒,對女兒不仁不慈,這是虞宗正最大的把柄。
一旦虞宗正對虞幼窈不利。
只要將這封信交給都察院,虞宗正就會身敗名裂。
第三封信,是給“周令懷”的。
字字句句殷勤囑托,無不是希望他將來能多護著孫女兒一些,甚至還將自己收藏的一部分,字畫,古董,古籍珍本贈予了他。
虞幼窈泣不成聲了。
殷懷璽就后悔拿了信出來,又將她抱在懷里:“老夫人把你安排得明明白白,走得也安心,我還向她表明了身份。”
果然!
聽了這話,虞幼窈也顧不上哭了,啞著聲音問:“祖母知道了你的身份,有沒有生氣,都說什么?”
殷懷璽點頭,沒提信物一事:“沒生氣,只問了景之,再有就是將你托付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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