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冥界像是變成了一片火海,那由真氣化作的火陽之氣比尋常烈火更為灼熱,無數血蓮花在火海間次第開放,透發出通紅的光芒,所有巨大的石柱和巖壁都閃爍著駭人的血光,森森鬼影在這血海中浮沉。
這便是來自地獄的魔嗎?
這里仿佛成了最慘烈的刑罰之地,所有人都仰望著那在半空中的少女,他們驚懼、逃竄,卻始終逃不出那個困住他們的鐵籠,一時之間,咒罵聲不絕于耳,更有甚者跪地哀求,求她放他們一條生路。
蕭藏楓看著那被無邊的殺意和煞氣包裹著少女,眼中有一種深切的無望,更有一種束手無策的無力感,邪血劍在她手上劇烈顫動,他知道她已經徹底的失去了理智,可他不知道該如何在不傷到她的情況下制住她,尤其是在這么多人的虎視眈眈之下,他更不敢輕舉妄動。
這是他人生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并不是無所不能的,所有驕傲自信全部化成了悔恨。
凌汐池覺的自己大概是真的瘋了。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這些口口聲聲要殺她的人,原來這么弱小,自己只是真氣外泄,還沒想殺他們,為何他們就懼怕成這樣。
她將手撫上了邪血劍的劍柄,邪血劍在劍鞘中瘋狂的叫囂。
心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說:“停下來,快停下來,你不能這樣,你根本控制不了邪血劍。”
可立馬又有另一個聲音冒了出來:“為什么不能這樣,這些人都是壞人,他們都想殺你,他們都是魔鬼。”
兩個聲音像是在她的腦海中激烈的吵了起來,誰也壓不下誰。
“閉嘴!閉嘴!”
凌汐池痛苦的捂著耳朵。
腦海中的吵架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轟如雷鳴,像是鈍的鋸子,一下一下緩慢的鋸著她的腦神經,她的神思仿佛一根根的斷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覺得自己的頭快要裂開了,一聲痛苦的慘叫終于從她的口中發出。
那聲音痛苦、慘烈、絕望。
耳邊像是響起了一聲大喊,那樣凄厲,那樣悲痛:“汐兒,快停下來,否則你再也無法回頭。”
那是誰的聲音,為什么比她還要絕望。
她死死的抱著自己的頭,眼角余光處,一道影子像一陣清風一般朝她掠了過來,一只瑩白如玉的手伸向了她,像是要將她從這九幽地獄中重新拉回充滿光明的人間。
兩米、一米,眼看著那只手就要拉住她的手,突然一條白色的幻龍乘風而來,橫在了兩人中間,強大的勁力重逾千斤,將兩人遠遠的隔開。
蕭藏楓運掌一擋,身姿一旋,望著聞人清,森然道:“老匹夫,你找死!”
聞人清哈哈的笑了起來:“黃口小兒,大言不慚,上次在陰河谷讓你逃過一劫,既然你自動送上門來,今日老夫定要將你覆滅于此。”
說罷,他抬頭看了一眼半空之上痛苦不堪的少女,喃喃道:“還是下不了決定啊,那便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說罷,他向后使了一個眼色。
慕蓂牙和聞人仙對視了一眼,走到了聞人清身邊,慕蓂牙手一旋,一柄墨色的玉笛出現在她的手上。
蕭藏楓身形快如閃電,朝她們沖了過去,一道幽藍的劍光亮起。
一劍出,鬼神驚。
聞人清將她們倆往后一推,避開了蕭藏楓的劍,自己迎了上去,滾滾真氣散發而出,笑道:“上次讓你見識了三一心法,你還沒有試過我的詭幻境,小子,你將會是死在我詭幻境之下的第一人。”
說罷,他伸出了手,勁風平地而生,一片海市蜃樓般的幻境將兩人圍在其中:“詭幻鏡,以詭秘成境,以幻相入心,凡所有相,皆為虛妄,你要如何抵抗這虛妄之力?”
話落,聞人清像是隱入了虛空之中,頓時蕭藏楓的周圍像是出現了無數個聞人清,全部出手向他攻來。
蕭藏楓收了劍,全身化成一股風,直纏上了其中一個,冷哼道:“聞人清,你根本不懂惟微心法,惟微心法,惟jing惟一,于一粒微塵中便可感知天下,專為克制你那虛假的虛妄而生的,更何況你本是人,又如何真的能成虛妄呢。”
蕭藏楓和聞人清一動,一陣凄厲的笛聲響了起來,陰冷詭異的笛聲,如同咒語一般,像是在召喚地獄中的鬼魂,笛聲一出,一股怨力平地而生,如百鬼沖出了地獄的束縛,紛紛逃向人間。
笛聲灌入耳中,凌汐池只覺自己的頭更痛了,像是要硬生生的將她的腦袋剖成兩半。
聞人仙手一伸,雙手合于胸前,結了一個印,一面青銅鏡緩緩的飛到了凌汐池的面前,耳邊響起了一個女子溫柔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時空而來:“前世之鏡,所映皆是過往,你不想看看自己以前是什么樣的嗎?”
聞人清的聲音至半空之中傳來:“諾兒,憂兒,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去把那些沒用的人給我殺了。”
寒驀憂和洛諾得命,一左一右朝那被困在鐵籠里人飛掠而去,卻被一道泛著雪茫的劍給阻擋了回去。
寒驀憂難以置信的看著攔在她們面前的人,怒道:“冰冽,你還要執迷不悟嗎?你還要再一次為了她背叛冥界嗎?”
冰冽抬頭看著半空中的少女,道:“執迷不悟嗎?我只是不想一錯再錯下去。”
在冰冽攔住寒驀憂和洛諾之際,那些圍在鐵籠之前的冥界眾徒得到命令,紛紛將自己手中的刀捅向了鐵籠中的人,像宰割豬羊一般毫不留情。
鐵籠中的人猶如困獸一般任人宰割,里面的人雖奮力反抗,奈何空間太小,施展不開,在對決中還是有無數人被刀劍刺中,一聲聲的慘叫像是要沖破這地底世界震破云霄。
血腥殘忍的混戰隨即拉開,整個冥界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修羅場,喊殺聲生生震耳。
這喊殺聲像是一劑催化劑,凌汐池從牙縫之中生生吐出了這幾個字,渾身殺氣騰騰,猛的將邪血劍拔了出來。
“你!們!去!死!”
蕭藏楓被困在聞人清的詭幻之境中,分身無暇,看著她拔出劍后,一邊與聞人清對招,一邊大聲:“汐兒,不要!”
凌汐池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聲音,她將邪血劍橫在身前,伸出手緊緊握住劍鋒,自左向右狠狠劃過自己的手掌,鮮血頓時流淌出來,緩緩的滲入到邪血劍中。
飲了她鮮血的邪血劍赫然大放光芒,劍身通紅,猶如飲盡百萬人的鮮血,一縷縷潺潺流動的紅芒縈繞在邪血劍四周,一股股凌厲的劍芒四散而出,有生命一般沖著慕蓂牙和聞人仙而去。
那劍氣太強太盛,每一股都似能劈山倒海,慕蓂牙和聞人仙感受到了威脅,齊齊向后躲避,可那劍氣來勢兇猛,她們縱然閃避得快,還是被那劍氣擊中,雙雙被打得口吐鮮血。
凌汐池手持邪血劍,轉身朝鐵籠那邊沖去,手中的劍高高舉起,瞬間萬千道四散的劍氣合為一束,狠狠的朝那關押著無數人的鐵籠子劈去。
“汐兒,停手!”
蕭藏楓慘嘶了一聲,正欲沖過去時,又被聞人清給攔住。
那驚天一劍當頭而下,勢不可擋,所向披靡,眼看著那些被關在鐵籠中的人就要命喪在這一劍之下。
突的,一道白影從遠處掠了過來,手一揮,一道白色的圓環從她的手上飛出,如一輪璀璨的明月在九天之上亮起,又頓時分化成無數個幻月,一個又一個的圓環光華耀眼,帶著能滌盡一切凡濁的神圣之力。
白光迅速蔓延,頃刻之間便覆蓋了整個冥界,光芒所到之處,血蓮花一朵朵凋謝,如散入風中的塵埃,那白光帶著冰雪之意,像漫天白雪紛紛而落,將那一片灼熱的火海覆滅成最純凈的白色。
光環狠狠的撞向了凌汐池,她本可收劍回擋,可她并沒有,那一劍仍然沖著那些鐵籠直劈而下。
只聽“哐啷”數聲響起,那些鐵籠被劍氣狠狠劈散,散落四方,可里面的人毫發無損。
那一劍,原來只是想劈開鐵籠子,并不是想殺里面的人。
所有人都呆住了,有些茫然,為什么,竟是他們口中的魔救了他們。
與此同時,那如圓月一般的光環狠狠的擊在了凌汐池的胸口上,她的耳朵里像是聽見了一聲極為清脆的咔擦聲,那碎裂聲是從她身體內部而來,她仿佛看見自己體內的那朵輪回之花瞬間被擊碎,無數用靈魂凝結而成的花瓣碎片自她心間紛繁而落,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好像也碎成了一片片。
鋪天蓋地的疼痛席卷而來,不是心靈上的,而是身體上的,她覺得,自己好像如她體內的那朵輪回之花一樣,被生生的擊成了碎片。
宛轉環,專為克制輪回之花而生。
她睜著眼睛,天地間是一片空茫的白色,宛轉間,數十載的塵寰從她眼前閃過,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許多,又仿佛忘掉了許多,那道圓環化作一道無比巨大的光環,將她圍困在其中,像是要帶她入夢。
這次是真的快要死了嗎?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朵輕飄飄的云,不知要飄向何方,一股血泉從她口中噴出,意識開始慢慢模糊。
宛轉塵寰,浮生若夢,那就讓她進入這一片夢中吧,永遠也不要醒來,如果要入夢,那上天能不能對她多一分的憐憫,能不能讓她再一次忘掉這一切。
凌汐池恍惚極了,眼中倒映著巖壁之上的那各式各樣的鬼神之相,它們好像看起來也沒有那么猙獰可怖了。
“汐……兒!”
那又是誰的聲音,這么慘厲,回蕩天地之間,動人心魄,催人淚下。
凌汐池努力的睜開眼睛看去,目光一一的掃過那些正在看著她的人,看著遠方那一抹遺世獨立一般的白影,嘴角露出一抹笑,緩緩道:“姐姐,原來你真的不了解我啊。”
她嘆了一口氣,又道:“你們這些人啊,真是蠢,雖然……但是,我還是想說,我不是什么魔,我也不想殺你們,你們快逃命去吧。”
生而為人,誰會真的想要做魔呢?
最后,她的視線落在那一雙帶著深深驚懼和悔恨的眼睛上,她看著他不顧一切的朝她沖了過來。
她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漫天飛揚的楓葉,像深入九霄的煙霞仙家,他像謫仙一樣,修長如玉的手指從她的頭頂拈下了一片楓葉,輕嘆道:“真美。”
那個時候,她就知道,無論如何,自己這輩子都無法忘記這個人了。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會在最不該動情的時候對他對情,以至于情根深種,無法自拔。
過往如同流螢一般在她眼前掠過,像不顧一切撞向夜幕的流星,一瞬間的燦爛后,便永久的散入蒼茫的夜空中,雖然短暫,卻帶著永恒不變的美麗和暖意。
她輕嘆:“唉,居然有些舍不得,我可真是太沒用了。”
可不屬于她的終究不屬于她。
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一枚玉環從她的懷中飛了出來。
在玉環掉落的那一瞬間,玉環中間的那顆黑晶石突然發出一道柔和的白光,一股無比龐大的氣息突然升騰而起,將一切隔絕在外,如同一輪古樸渾穆的太陽,廣袤深遠,帶著飽和的生命力,令萬物生光。
隨著白光越來越盛,這種堅忍不拔、頑強的生命力越發強烈,像是被洪流反復拍打后的磐石,從山河的返照中,錘煉成源遠流長的旭日晨光。
葉孤影全身輕輕顫了顫,眼中倒映著那枚發光的玉環,有些不可置信。
那是蘭因石。
蘭因石,無啟族的至寶,有凈化生命,脫胎換骨的無上力量,亦是無啟族族長的象征。
白光像繚繞的霧氣圍繞在凌汐池的身邊,然后化成一股股細細的白線,一縷一縷的纏繞包裹住她,慢慢形成了一個泛著瑩白光芒的繭。
她被困在繭里面,在身體中最后一點溫度消失之前,許多陌生而又熟悉的記憶突然涌進了她的腦海中,她終于想起了有關于葉孤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