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繞凌風臺

第二百一十六章:以天下為聘,以一城為禮

明月照千里,整個大地都被月兒柔和的光芒籠罩,位于淵河之畔的明淵城高高矗立,被月光披了一身輕柔的白紗,散發著朦朧的光芒。

城外是一條流淌了數千年的河流,名叫淵河,幾百年來,淵河不僅僅是一條隔開兩國地界的河流,更是無數人生根發芽,繁衍生息的地方,河流不僅為這里的百姓提供豐富的水源和食物,河流沖積扇還帶來了大量肥沃的土地,更是一道天然的防御屏障。

月光之下,淵河靜靜流淌著,像一個古老肅穆的美人,河邊是一個又一個的蘆葦蕩,眼下正值春天,百草豐茂,淵河兩岸安靜的鋪張著蒼古的綠色,水天一色的蒼茫中,一聲夜笛和著晚風飄揚而起。

笛聲清揚悠遠,洗盡塵俗,如松濤陣陣,令萬壑風生,縈繞著無限遐思和思念,在夜風中緩緩上升,似牽動了月光的柔輝,星光的璀璨,淵河之上浮光點點,那是晚歸的漁火,恍若長空里無數的星芒紛紛飄落,將這凄涼的夜色點綴成了一副夢的長卷。

明淵的城墻之上,不停的有人在巡邏,笛聲驟起時,有人抬頭仰望天上的明月。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明淵城,外六十里,云隱軍營。

縹無走出軍營之時,便看見兵營大寨那高高的瞭望臺上,一個身著冰藍色戰甲的人正站在上面,手中捏著一管玉笛正自吹奏。

月光之下,那人長身玉立,身姿挺拔,一頭如墨發絲在微風中飄揚,頭頂恰好便是一輪明月,月色溶溶,他宛如月中神子,任何時候,他都是那樣飄逸出塵,湛然若神,高貴凜然不可侵犯。

夜風漸漸有些大了,顯得那笛聲也漸漸凄涼起來。

縹無看了他一會兒,直接施展輕功一躍而上,站在那人的身邊,嘆道:“你再這樣吹,今夜不知又有多少人睡不著了。”

蕭惜惟收了手中的笛,扭頭看他,笑道:“師兄,你看這明淵城多美。”

縹無看了遠處的明淵城一眼,說道:“確實是美。”

蕭惜惟的視線望向淵河的方向,冗長黑夜中,星河點點,淵河之上,漁燈如螢,微風皺水,細浪疊生,滿河星散,是夢幻的美景,也是鮮活生動的人間氣息。

他看了淵河很久,又問:“你說,把明淵城送給她,她會開心嗎?”

縹無嘆了一口氣,問道:“既然那么想她,為什么不去接她,還要放任自己已經身死的消息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你難道不知道她若知道你死了會有多傷心嗎?”

蕭惜惟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并非不想去接她。”

他又望向了夜空,眼神如清露,凝結著淡淡的哀愁,沒有人會知道,他有多想她,多想親自去接她回來,可他不能這么做,如今的他不僅僅是藏楓山莊的莊主,更是云隱國的王。

自從一年前父親突然出現在藏楓山莊之時,他便明白,他在江湖上的時間不會太多了,蕭家謀劃了多年,便是為了今日這一刻。

身為云隱國唯一的繼承人,他還有一個自小便被灌輸進腦海中要去完成的使命,那便是有朝一日云隱國要像他的祖上一般,重新揮軍南下,一統整個天水大陸。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本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而現在天水一朝一分五國,本是由他的祖上昇鄆帝國所分劃而成。

世人都記得昇鄆帝國的開國君主凌帝雄才偉略,英明神武,卻有太多人忘記了,他本姓蕭。

每當夜深人靜時,那段不堪的歷史都會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像烙印一般,揮之不去。

故事的起因很簡單,結局也很簡單,同樣是由一個亂世英雄,英明圣主決勝千里,征戰殺伐所建成的龐大帝國,立足天下,傲視群雄,誰與爭鋒!

昇鄆也曾鼎盛一時,國泰民安,百姓和樂,史稱昇鄆盛世。

可卻在半途中出了一個不愛江山的不肖子孫,但這個不肖子孫卻也不愛美人,愛的是那宣紙上的江山,簡直就是如癡如醉,難以自拔,這個君主史稱云帝。

這樣做導致的結果就是各個達官顯貴,大戶人家皆以舞文弄墨,水墨丹青為雅興,文人備受尊崇,文風一時昌盛,到達頂峰,流傳佳作多不勝數。

在那個重文輕武的時代下,全國上下一體,漸漸開始就沒多少人練武了,一眾將軍官兵眼見身邊人學文化學得風生水起,備受尊重,還受皇帝陛下賞識,紛紛覺得練武也沒什么用,開始棄武從文。

這樣一來,將士也不操練了,學得文縐縐的,不是這不文雅,便是不文雅,動作也不利索起來,國家的軍事體系就這樣敗落下來,平時那些帶著刀的侍衛誰不是隨身攜帶一兩本書,巡邏巡著巡著就看起書來。

云帝之后來了一個成帝,更是荒淫無度,殘暴不仁,朝中有任何敢反對他的,無一不被處以極刑,據說他喜歡聽人慘叫的聲音,特地發明了各種慘無人道的刑罰,可以讓受刑的人在被折磨幾天幾夜之后,還能保持清醒而不死。

這番舉動惹得天怒人怨,這時一個文韜武略,樣樣俱全的杰出青年站了出來。

說這青年杰出,其實他也沒有做什么事情,只是就是順便起了一個義,順便造了一個反,順便逼了一下宮。

他一開頭,大家紛紛效仿,揭竿起義的不勝枚舉,可礙于朝中還有一個神乎其神,從無敗績的大將軍琴無邪,所以各地的起義一時也被壓了下去。

琴無邪見整個昇鄆王朝棄武從文,農夫不種田,將士不操練,整天便是六書八藝十二經,連皇帝都不上朝了,導致朝政荒廢,貪官污吏成群,便屢次上諫,可他是一個武官,武官在那個時候不得圣寵,導致連皇帝身邊的太監也敢調侃他兩句。

成帝直接回了琴無邪四句話。

“咕咕呱呱,如墨烏鴉。嘈嘈雜雜,四肢發達。”

意思便是諷刺琴無邪就像一只烏鴉那樣嘈雜討厭,像烏鴉一樣黑,一身雖黑卻胸無點墨,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

琴無邪受此侮辱,至此心灰意冷,年紀輕輕的便卸甲歸田,留下了一支他親手創建的神兵圣影衛,至此杳無蹤跡,可他一走,成帝便直接對圣影衛的統領下了手,琴無邪一怒之下闖了皇帝的大殿,取走了龍魂,于是便有了后來逼宮的那一幕。

逼宮的正是現如今瀧日國的先祖寒麟,四下起義的便是浩垠國,寒月國,瀚海國的先祖,眼看蕭家的祖業就要保不住,成帝的弟弟忠王蕭天昊終于站了出來,依靠蕭家原有的力量保下了一方沃土,也便是如今的云隱國,自此,天下一分為五的局勢已初具模型,當然也有很多據地稱王的小國。

成帝最后幡然醒悟,眼看祖宗基業盡毀于自己的手中,也是悔不當初,于是便在逃出宮后自盡于風魔山頂峰,而他的小兒子蕭翊云卻不知去向。

日后蕭天昊膝下無子,王位便傳到了他的義子蕭寂云的手中,而這個蕭寂云也正是蕭翊云。

蕭翊云不同于他的父親一般無能,他有著獨特的經商天賦,他之所以以蕭寂云的身份繼位,只因他在五國初立的時候,趁著天下未穩,在江湖上建了一個龐大的商業體系。

他要復國,但是靠云隱的實力遠遠不夠,況且天下大勢已定,此后的一兩百年里也是在不斷的征戰殺伐中度過來的,一路吞并,一路蠶食,你爭我搶,你砍我殺,直到一百年前這個大陸之上才真正的留下了現如今的五國,而留下來的國家基本上已是休養生息、各自為政的狀態,所以要復國,也是有心無力。

蕭翊云知道靠自己這一輩的力量無法完成復國的使命,于是便立下祖訓,至此以后的蕭家子孫都要以復國為己任,但是都推給后人好像也不怎么負責任,既然這一輩復不了國,為后人鋪鋪路也是行的,聰明人都知道,打仗最需要的便是錢。

于是蕭翊云在被蕭天昊找到之后,便讓自己的親信接管了他在外的商業版圖,實際還是由云隱國在背后操縱,逐漸演變成了后來富可敵國的藏楓山莊,云隱國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身為君王,不能有太多的子嗣,不多不少只要一個就夠了,所以云隱王室基本都是一脈單傳。

到了蕭惜惟自己這里,他的父親顯然對他的期望更大,自小便將他送出了宮,放在藏楓山莊寄養長大,所以年紀輕輕的他不得不扛起這些重擔,各種謀劃,各種算計,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為日后爭奪天下鋪路。

原本以他的父親的意思,一年前他就應該回國的,可她突然失蹤,他以藏楓山莊有太多的東西需要暗地里轉移為借口,這才在江湖上又拖了一年。

直到父親放棄了唯一的一份解藥救了疑是他哥哥的那個人,毒發病重之后,他不得不將計劃提前,利用冥界造成自己已經身死,并且藏楓山莊已經毀于敵人之手的假象。

他知道以藏楓山莊的地位,藏楓山莊的莊主一旦死了,足以在江湖上掀起軒然大波,而軒然大波之下,會掩蓋掉許多東西,也會讓太多人措手不及。

而藏楓山莊這些年積累下的經濟體系一旦倒下,足以給瀧日國一個致命的打擊。

后來他想親自去將她接走,可這時父親的身體突然惡化,已經回天乏術,身為人子,他自然要先處理好父親的身后事,于是接她的事情便又暫時擱置在一旁,他無奈只得先派了一個人悄悄的潛入到了凌云寨,告訴她讓她等著他,同時也囑咐了那個人,他還活著的消息除了她之外,不能泄露給任何人。

可這么些天了,卻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來,這讓他的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縹無在他身邊又問了一句:“她對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嗎?”

蕭惜惟眼神幽深,神色淡然,如茫茫大海,靜而深,里面卻潛藏著莫名的溫暖:“師兄,她那樣的人,美麗而不做作,聰明卻不狡黠,率性但不任性,活潑而不刁蠻,善良又不失俠義,這樣的人,誰又舍得讓她受傷呢。”

縹無扭頭看著他的面容,淡漠無緒的又嘆了一口氣:“你啊,總是這樣,越不該要的東西便是越想要,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不要忘記了師父用命盤替你下的批語。”

蕭惜惟扭頭看他:“我只信我,不信命。”

縹無怔了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師弟,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你身為蕭家的人,應該清楚知道你這輩子的使命,這是你一輩子都無法逃脫的責任,愛情并不能占據你的一生,以你的智慧,定能成就一番宏圖霸業,將萬里江山踏足腳下,這樣不是更能讓人熱血沸騰嗎?”

蕭惜惟握著玉笛的手放至身后,仰望著蒼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天下我要,她我也要!”

縹無無奈的搖了搖頭:“所以你揚言七天之內攻下明淵也是為了她?你想拿下明淵城之后,在明淵城向全天下昭示瀧日國當初滅了無啟族的真相是嗎?”

蕭惜惟道:“這只是一方面,她在冥界已經想起了以前所發生的一切,我從沒有看到過她那樣痛苦,那種痛苦足以毀掉任何一個人,我不想再讓她繼續自責下去,她沒做錯什么,那些東西不能讓她來承擔,瀧日國既然以明淵城為借口向無啟族出手,我便從明淵城開始,一樣一樣的向他們討回來,最重要的是,我要讓無啟族的人知道,他們的家園是為誰所滅,因何被滅。”

縹無剔了剔眉頭:“那另一方面呢?”

蕭惜惟抬眸看向夜空,眼神堅定:“我要娶她!”

“我要以天下為聘,以一城為禮娶她!”

縹無看了他一會兒,反問道:“那你還讓月弄寒帶走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月弄寒對她的心思。”

蕭惜惟笑著說道:“汐兒是個重感情的人,以她的性子,她若知道我死了,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會接受月弄寒的。”

縹無啞然,頓了一會兒才道:“你就不怕月弄寒趁虛而入?”

蕭惜惟淡淡道:“他沒那個膽子。”

縹無頓時無言以對。

蕭惜惟道:“我雖不喜歡月弄寒,但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君子,不會趁人之危。”

說罷,他猶自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我若是他的話,這段時間的確是個好機會,只可惜,他不是我。”

這時,一陣尖嘯聲傳來,兩人抬眸看去,只見一只漆黑如墨的鷹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了蕭惜惟的手中,他從鷹嘴中拿出一只鴿蛋大小的東西,捻碎了之后,展開藏在里面的紙張一看,手一抖,臉色頓時凝重起來。

縹無一見他的模樣,問道:“怎么了?”

蕭惜惟沒有回他的話,只是將手中的紙條遞給了他,縹無接過一看,頓時哈的一聲笑了起來,表情帶著幾分驚嘆幾分佩服:“你的汐兒可真不是一般的姑娘啊,她居然敢和月弄寒直接扛了大旗在岳凌州起義了。”

蕭惜惟的臉上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笑,喃喃道:“這次我可能真的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