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遠遠的傳進了各個礦洞里,礦工們有的像是沒有聽見,面無表情的將礦石鑿下來,裝進背簍里,再彎腰將背簍背起來,他們好像喪失了聽覺,只剩下干活的本能。
有的礦工好像聽見了,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側耳聽了一會兒,又繼續埋頭苦干。
多次絕望之后,對于日復一日苦難無望的生活,希望反而變成了海市蜃樓,讓他們連伸出手去觸碰的勇氣都沒有。
外面的聲音又一次傳來:“無啟族的族人們,我是葉孤尋,我來帶你們回家!”
有人松開了手中的鑿子,有人捂面痛哭了起來。
葉孤尋,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是夢魘一般的存在,曾經,她是族中的驕傲,是唯一一個能感應到他們至高無上的輪回之花的人,后來,也是因為她,無啟族遭之滅亡。
有人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大聲嚷嚷著:“快走,快走,有人來救我們了。”
一連串的人強撐著身體連滾帶爬的跑出了礦洞,外面清風徐徐,陽光直瀉而下,很多人開始流淚,仰天大聲的嚎叫著。
平時用于堆礦的平地上陸陸續續的站滿了人,一個紅衣少女站在人群最前面,不停的問著:“人到齊了嗎?大家看看,還有沒有人沒來。”
直到確認人已經到齊了之后,他們還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便又聽那紅衣少女說道:“每個人都帶上三天的口糧,跟我走!”
有人說道:“這里沒有那么多的食物。”
他說的是實話,未免他們逃走以及吃得過飽,這里往往只會準備當天的食物。
紅衣少女道:“山下便是瀧日國的軍營,那里有,你們跟著我,馬上下山!”
還有人在遲疑,不敢用命去賭。
紅衣少女道:“在這里被折磨死,還是拼一拼爭一條活路,你們自己選,只要能逃出去,我保證還你們自由的生活,只要我還活著,我保證不讓任何人再傷你們一人。”
日光下,少女的眼神誠摯而又堅定,就像頭頂的那一輪明日,光輝而又燦爛,帶著一種讓人莫名信服的能力。
數千人跟著她浩浩蕩蕩的下了山,身強體壯的背著行動不便的,男人攙扶著女人,女人抱著孩子,他們收羅了軍營里的食物和馬匹,向著南方,開啟了一段血色千里的逃行之路。
北山礦場被劫,礦工出逃,國師東方寂的長子東方青石被殺,很快便又在瀧日國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北山隸屬于烈陽城的管轄范圍,自藏楓山莊出事以后,很多門派便開始脫離了藏楓山莊的掌控,東方家趁此機會火速出手,于是這里的江湖勢力便重新歸入了東方家的勢力之下,其中便包括了一年前歸降藏楓山莊的含鷹堡和天刀門。
這兩個門派很快收到了東方家發出的緝殺令,勒令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了劫礦場的人,把那幫奴隸帶回來。
于是他們立即張貼懸賞榜,以黃金十萬兩的高價,開始在江湖上買兇殺人。
各路殺手紛繁而至。
飽受奴隸的人確實走得不快,不過一天的時間,他們便遭遇了第一波追殺。
暮雨紛紛,天色漸濃,就在這時,陰暗的蒼穹中,突然有一道霹靂落下。
春雷炸響。
受盡苦難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人本就如驚弓之鳥,緊張不安的氣氛頓時彌漫在空氣中,隨著那一道又一道閃電,簌簌而落的雨聲,凝重而又沉悶。
有小孩子的哭聲響起,頓時有女人溫柔的去安慰他。
不知是誰,幽幽的嘆息了一聲。
凌汐池走在人群的最后面,與前面浩浩蕩蕩的人群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又便于有敵來犯之時,她能迅速的將敵人攔下來,以免再讓他們受到傷害。
這一路上她很少說話,一來是為了保存體力,二來,她確實無話可說,這十年的苦難并不是幾句輕飄飄的對不起便能抵消干凈的,她也不知道這些人對她到底有多深的怨,多深的恨。
她只有在人群中出現緊急情況的時候,才會上前查看一下。
大多數的時候,她都是一個人在獨自行走,身邊空蕩蕩的,與前方的人群像是隔開了兩個世界。
她的手中一直緊握著邪血劍,那只手看起來纖柔而有力,任何人看見那只手時,第一刻想到的絕對是那本不該是一只握劍的手,這只手在拂柳弄花的時候才是最美的。
這時,她的腳步停了下來,前方的人群也有所感,紛紛停了下來,扭頭看著她。
她用著溫柔而又輕快的語氣沖他們說道:“繼續往前走,別回頭。”
人群繼續前行。
腳步開始凌亂起來。
她停了下來,不一會兒,雨幕中出現了六條身影,那六人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看不清面容,可身上散發出的殺氣卻比天上的厲雷還要凌厲萬分。
那六人中兩人背上背著長刀,一人手上戴著一只陰森森的鬼爪,還有一人手中拿著一個骷髏頭,另外一人手中抱著一只白貓,最后一人手中則提了一桿長槍。
凌汐池有些詫異,這六人當中,有兩個人居然是她認識的。
手中拿著骷髏頭的那個是常纓,而抱著白貓的那個則是雪貓女。
都曾經是冥界位列天穹一品的殺手。
凌汐池看著他們,像看著六個死人。
常纓看著她,突然嘆息了一聲:“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我沒想到竟然是你。”
凌汐池冷冷道:“我也沒想到你們竟然還活著。”
雪貓女接過她的話:“你錯了,從入了冥界那一刻,我們早死了。”
凌汐池問她們:“聞人清呢?”
常纓搖了搖頭,臉上依然淡漠無緒:“蕭藏楓落入冥河之后,藏楓山莊的人帶走了他,或許,已經死了吧。”
凌汐池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色,冷笑了一聲:“那你們現在又是在為誰賣命?”
常纓看著手中的骷髏頭:“能讓我們賣命的只有錢,冥界被毀,藏楓山莊卻還是不肯放過我們,這段日子我們東躲西藏,早已活不下去,恰好有人出高價買你的命。”
凌汐池道:“這么說,你連你的主顧是誰都不知道?”
常纓搖頭:“不知,也不想知。”
凌汐池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幽幽嘆息道:“還好你不知道,你若是知道,便不會有膽子來截殺我了。”說罷,她抬眸掃視了另外四人一眼:“報上名來,我不殺無名之人。”
那兩個背著長刀的人抬眸看著她,露出兇劣的眼神。
“天刀門門主之子韓千刀。”
“天刀門門主之子韓千刃。”
天刀門擅使刀,第一任門主韓九淵靠著手中一把刀縱橫武林,罕逢敵手,刀光所到之處,鬼神亦為之膽寒。
據說,那不是一把凡間的刀,而是一把來自天上的刀,斬盡天下邪魔外道,斬滅人間魑魅魍魎,天刀之名由此而來。
只可惜,自韓九淵死后,他的后人始終參悟不到他那令鬼神為之哭泣的一刀,天刀門靠他積累下的聲名從此江河日下,傳到如今,已是江湖中的二流門派,再加之一年前天刀門門主被冰冽暗殺,后又與藏楓山莊一戰,天刀門就此在江湖中除名。
凌汐池看著他們:“你們認為自己的刀法比之先祖如何?”
韓千刀道:“不及先祖萬分之一。”
韓千刃道:“但在父親之上。”
凌汐池淡淡的掃視了常纓和雪貓女一眼,問道:“你們難道不知道你的父親是為冥界所殺嗎?”
韓千刀說道:“據說冰冽是為一個妖女所惑。”
凌汐池哈的一聲冷笑起來,看向了常纓:“看來這個黑鍋我是為你們冥界背定了?”
常纓很肯定的看著她:“背定了!”
凌汐池點了點頭,又將頭轉向了那手中戴著鬼爪的人,問道:“你又是誰?”
那人回道:“含鷹堡,藍宇塵。”
凌汐池道:“藍宇白是你什么人?”
藍宇塵回道:“正是兄長。”
凌汐池哦了一聲,冷眸看他:“藍宇白死在了我的手下。”
藍宇塵狠狠的握了一下手中的利爪:“所以,你該死。”
凌汐池冷笑了一聲:“看到你們,我終于明白了一句話。”
藍宇塵問道:“什么話?”
凌汐池道:“你們教會了我,斬草要除根!”
那手執長槍的中年男子怒喝道:“好狂妄的丫頭。”
凌汐池看他:“未請教閣下是?”
那男子將手中的槍往身側一立,肅然道:“槍神諸葛一方。”
凌汐池搖了搖頭,譏誚道:“世人練個什么練出點名堂了,總愛裝神弄鬼,給自己封個神啊仙啊的,可人本是人,何必裝神。”
諸葛一方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難看。
常纓卻笑了:“這槍神之稱諸葛先生還是擔得起的,縱觀二十年,普天之下用槍之人,諸葛先生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只不過諸葛先生這些年一直領著瀧日國王室的俸祿,在瀧日國擔任總教頭,王權之下,自然不會再有人注意一個江湖上的槍神,所以諸葛先生這些年的名頭倒是小了許多,不過,若是誰敢小瞧他手上的槍,那下場可是會很嚴重的。”
諸葛一方說:“你知道的倒挺多。”
常纓道:“干我們這一行的本就是要比別人多知道一些的。”
凌汐池搖了搖頭:“普天之下?你們知道天有多大嗎?誰敢稱第一,誰又能永立巔峰而不敗?”
諸葛一方望著前方已經與他們拉開很長一段距離的人群,說道:“丫頭,你說了那么多的廢話,無非是想讓那群礦工走遠一點,免得我們傷害到他們是嗎?只可惜你再拖延時間也于事無補,今日包括你在內,你們都死定了。”
凌汐池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向了那群已經走遠的人,雨水順著她潔白的面龐流下,她的面容冷麗。
“哦?你認為我是在拖延時間嗎?你錯了,我不是怕你們傷害到他們,而是怕我自己傷害到他們。”
“不就是幾個殺手,幾個沒用的人嗎?殺了便是!”
常纓嘆道:“看來冥界一行,你果然心性大變了!”
“殺!”諸葛一方還未見過如此狂妄的女子,瞬間大怒,手中的槍如一聲驚雷,向她發出了雷霆一擊。
天上的雷仿佛也在與他這一槍響應,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吼。
那一槍亦如閃電一般摧枯拉朽,裹挾著雨勢,雨水飛濺,在半空中拉成幾條細細的長線,瞬如百川歸海,長槍四周水流狂涌,匯聚成了幾條淵流,朝她狠狠的沖了過來。
諸葛一方一動,其余幾人也動了,韓千刀韓千刃一左一右的出刀,攻向了她的左右兩側,刀光在雨水中泛著白光,像兩堵移動的墻,封死了她的左右兩方,向著她夾擊而來。
凌汐池縱身一躍,提劍迎上了諸葛一方的那一槍,邪血劍身泛紅芒,頓時將那柄長槍壓了下去,她的足尖在槍尖之上輕輕的點了一下,長槍四周的淵流頓時潰散,變成雨花墜落在地。
左右兩堵刀墻眨眼逼近,她在半空中強行扭身,手一揚,一朵輪回之花飛出,帶著雨絲形成無數條雨線沖向了諸葛一方,諸葛一方臉色大變,抽槍回擋。
輪回之花旋轉著撞上了諸葛一方的槍尖,諸葛一方只覺一股巨力傳來,下一刻,他已被那朵看似柔美的花沖撞得迅速朝后退去,腳尖在地上劃出了一道長溝。
他怒喝了一聲,腳往后一踏,硬生生的止住了后退之勢,心中又是憤怒又是悲哀,憤怒的是行走江湖二十幾載,生平第一次被一朵花擊退,傳出去豈非讓人笑掉大牙,悲哀的卻是,這些年他錦衣玉食,安于享樂,確實已不復當年之勇,就連手中的槍,也如他的人一般,開始老去了。
這些年,他力在為瀧日國培養人才,擔任八十萬旭日金麟總教頭,江湖不比朝廷,稍不注意就會為人所殺,所以在接到任務的那一刻,他的內心之中居然是抗拒的,他已不想再廝殺,若非他唯一的入門弟子左煜被一群山賊所擒,他不會出山,也不會恰巧接到這次任務。
而后,他的臉色猛然一變,心中不期然的想起了那朵神奇的花,傳說中的不死之花,花名——輪回。
正想著,眼前的輪回之花突然爆開,頓時無數條白茫茫的大道呈現在他的面前,像一道道鎖鏈,朝他而來。
諸葛一方狂嘯著,手中的長槍狂飛亂掃,將那一條條鎖鏈挑斷。
少了長槍的逼迫,凌汐池面向著兩堵刀墻,看著刀墻之后緊隨而來的兩道人影,將手中的劍高高舉起,使出了無我劍法,沖著二人同時襲去。
這時,一只白貓猛地朝她撲了過來,白貓之后,雪貓女也如貓一般迅捷,全身化成一片爪影朝她攻了過來。
與此同時,常纓手中的骷髏頭突然射出了一蓬蓬銀針。
世間排名第一的暗器——亡魂殺魄。
常纓手中的骷髏頭飛向了半空,像是化作了一個厲鬼,一陣陣嗚嗚的鬼嚎聲響起,仿若萬千孤魂野鬼正在哭訴,無數銀針從那骷髏的眼耳口鼻中飛出,銀針飛出的時候,像是幻化出無數的陰靈,吶喊著朝她撲了過來,像是要將她撕成碎片。
銀針鋪天蓋地,密如雨絲,讓人避無可避。
這時,藍宇塵也動了,他舉起了手中的幽冥鬼爪,這只鬼爪曾經戴在哥哥的身上,如今,他要用這只鬼爪為哥哥報仇。
鬼爪泛著幽暗的冷光,撲向了凌汐池的身后。
六人同時出手,封住了她上下左右前后六個方位的退路,是一個完美的必殺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