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繞凌風臺

第二百四十九章:一舞傾城

在一陣絲竹管樂聲中,那老太監領著她走進了一道側門,直到看著她們進了門,赤火才領著禁衛軍離去。

側門里是一條鋪著紅毯的小通道,小通道不長,盡頭就是一間十分寬敞的大殿。

凌汐池悄悄的探出頭張望,大殿里華燈萬盞,燈火輝煌,四處的墨色大瓶中裝飾著云隱特有的霜陽花,獸型鼎爐中燃著上好的沉香,大殿兩邊都設了無數的席位,座無虛席,絲竹聲伴隨著觥籌交錯聲,玉盤珍饈,葡萄美酒,鳴鐘擊磬,歌舞升平,讓人感覺像是入了極樂之境。

凌汐池默默嘆了一口氣,好一個宮廷盛宴,只怕老百姓窮極一生也無法想象,一場宴會,還可以如此的窮奢極華。

殿內的雕龍寶座上,此時正坐著一位睥睨天下的年輕王者,他以手支頭看著臺下的歌舞表演,有些意興闌珊。

依舊是那高高在上的尊貴氣質,如烈陽一般驕傲出塵,那驕傲的神色落在他俊美無倫的臉上,卻并不讓人討厭,仿佛驕傲這個詞便是因他而生,如云端的仙人對凡塵的偶一回顧,卻理所當然的受萬人景仰。

時間仿佛靜止下來,那一剎那間凌汐池覺得自己什么也聽不見了,四周就像有白霧緩緩聚攏,變得模糊不真起來。

她恍惚不知身在何方,身體卻開始僵硬麻木,過往的一切瞬間在她腦海中閃過,卻如鏡花水月一般再難捉摸,當那熟悉的容顏闖入她的眼簾之時,她只覺得自己的心仿佛漏掉了一拍,就像一根針刺入了她的心中,不會很痛,但是那痛會長長久久的伴隨著她,時不時的發作一下,提醒她,在她的心里永遠都藏著這么一個人。

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有的人窮極一生心門只會打開一次,一旦有個人走了進去,那道門便會封鎖起來,里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也再難進去,哪怕她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必須要忘掉以往的一切,可再看到他時,她還是控制不了自己。

她正兀自的想著,這時大殿里傳來了一陣掌聲,一群舞姬退了下去,緊接著又是一陣絲弦之樂響起,優美悅耳,意境高遠,如高山之上,云霧之間,一泓清水緩緩流淌,發出泠泠之音。

老太監在她身后催她:“黎大小姐,該您上場表演了。”

凌汐池恍若未覺,那老太監加重了聲音,凌汐池啊了一聲,還未反應過來,便那老太監一腳踹了出去,她幾乎跌入大殿里的。

這下可完了!

她這才反應過來她被拉到這里是要跳舞的。

可她都不知道舞步是什么怎么跳!

一剎那,上百束目光朝她射了過來。

凌汐池尷尬的四下看了看,面對此時的場面,她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窘迫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樂聲已經進行了一小半,殿上的賓客見她干站著沒有要動的意思,疑聲議論聲漸漸響了起來,帶著越來越大的趨勢。

凌汐池的視線落在大殿之上那位坐在雕龍寶座的新王身上,四目相對的那一瞬,她才發現他已經坐直了身體,右手握成拳抵在唇上,如海洋般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她,左手手指輕輕的敲打著桌面,那是一個極為漫不經心的動作,帶著幾分玩味的同時又帶上了幾分期待。

她知道,他已認出了她。

他的右下方位于百官之首的一位老者面容一怒,伸手拍了一下桌子就要站起來,“縈兒,你在搞什么花樣?”

蕭惜惟的手朝那老者壓了一壓,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誒,黎相,稍安勿躁,這便是令千金嗎?”

黎相國起身朝他行了一個禮,說道:“啟稟王上,正是小女,小女失儀,還請王上恕罪。。”

蕭惜惟笑道:“倒是弱質纖纖,久處深閨的小姐一時見這么多人有些不適也是正常的,不如再給她一個機會,讓她重新來過。”

黎相國謝恩道:“多謝王上。”

蕭惜惟揮了揮手,樂師重新彈奏了起來。

凌汐池閉上了眼睛,穩了穩心神,現在要走是不可能的了,這大堂四周肯定都是重兵把守,她要是硬闖的話,絕對討不了好,她又是剛才那一群宮女太監將她帶過來的,她一走,他們必定受到牽連。

好在跳舞對她而言并非什么難事,以前也不是沒有即興表演過,先應付過去再說。

思及至此,她的腳尖輕輕一旋,隨著樂聲舞了起來,身上的白紗隨著她的動作徐徐散開,似微波蕩漾,綴在衣服上的白色雀羽如花瓣一般撒開,如霧輕紗在她身畔繚繞,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超然逸出,如一只在溪山雪澗中凌空而來的仙雀。

只見她時而側身微顫,時而急速旋轉,時而漫步輕挪,時而跳躍飛舞,如流水急促,如雨點輕快,如流云閑適,如飛羽飄逸,腕間飛舞的白紗隨著她的動作仿佛織就了一個白色的夢境,在那神秘的境地里,一朵又一朵的雪蓮花虛空而開,清冷到了極致,也干凈到了極致,她仿佛夢境里的jing靈,那個絕對純潔空靈的世界里,用心完成了一支jing妙絕倫的舞蹈,洗滌和凈化了人的心靈。

一曲舞罷,掌聲從四面而起,一個聲音輕嘆般的響起:“想不到竟然有人能舞出如此曠世之舞。”

凌汐池循聲一看,說話的一名身著黑衣,長得白皙干凈的男子,見她看向他,他客氣的朝她一笑。

又有另外一個聲音響起:“南影世子說得極是,果真是此舞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看。”

凌汐池抬頭望去,只見蕭惜惟握著酒杯看著她,嘴角依舊帶著一抹雍容閑適的笑意,眼底卻有浪潮在涌動:“黎小姐舞姿曼妙,讓別人難以企及,當得起傾國傾城四字,該賞。”

黎相見她怔怔的站著,急道:“縈兒,還不跪下謝恩。”

凌汐池回過神來,立即下跪行禮:“多謝王上。”

黎相一旁的縹無一臉看熱鬧的表情問道:“不知王上要賞黎小姐什么?”

凌汐池看了過去,這個縹無跟琴漓陌是一路貨色,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

這一看,果然見到不少的熟人,只見縹無身后坐著的便是靈歌和魂舞,兩人正在悄聲說著什么,魂舞看著她笑了起來。

縹無的話音一落,一眾文武百官頓時神態各異,jing彩無比。

凌汐池看出來了,黎相安排自己的女兒為蕭惜惟獻舞,怕是想要將女兒嫁給他。

那姐姐怎么辦?

她掃視了一下四周,并沒有看見哥哥和姐姐的身影,哥哥不是送靈歌回來了嗎?為何不在此處?

蕭惜惟的聲音在她耳旁淡淡響起,“那便賞她為孤斟酒吧。”

凌汐池沒聽清,啊了一聲。

黎相在一旁催促她:“縈兒,還不快去。”

她抬眸看著那高高在上的男子,心中有十二萬分的不愿意,理智告訴她,現在絕不是沖動的時候,可待她反應過來時,她的右手已經在身側微微抬起,五指一揚,一股真氣凝在掌心蓄勢待發。

蕭惜惟的眸子落在了她的手掌上,眉頭微微一挑,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意僵住,瞳孔微縮,眼中閃過一絲受傷。

已經有不少人感受到了這種微妙的碰撞,開始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黎相國又站了起來,許是覺得失了顏面的緣故,他的臉上蘊滿了憤怒,他這個女兒今晚到底怎么了,嚷著要進宮獻舞的是她,現在畏畏縮縮的也是她。

他不由得細細的又看了她兩眼,雖然她的臉上蒙著一層白紗讓人看不清容顏,可那雙眼睛卻太過于靈動,那絕不是他女兒的眼睛,他的臉色又是劇烈一變,眼眸頓如鷹隼一般犀利,一抹陰鷙的神色浮上了他的面容,隨即轉身朝隨行的小廝低聲吩咐了兩句,那小廝聽過之后退出了大殿。

就在黎相吩咐自己小廝的同時,蕭惜惟也看了縹無一眼,縹無會意,扭頭朝他身后的靈歌低聲說了兩句話,靈歌點了點頭,起身走了出去。

凌汐池不是傻瓜,自然知道這些意味著什么,她暗自嘆了一口氣,低聲道:“臣女謝王上恩典。”

她恭敬的走到了蕭惜惟的身邊,乖順的跪在了一旁,執起酒壺替他斟了一杯酒。

蕭惜惟端起了酒杯,扭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帶著深意,握著酒杯的手一顫,一滴酒從里面蕩了出來。

他輕聲道:“你就在此處,隨侍到宴會結束。”

凌汐池不敢看他的眼睛,低頭說了聲:“是。”

宴會繼續進行,眾人又開始推杯換盞。

一個男聲嘆道:“云隱國果然是人杰地靈,今日一見,果真讓人大開眼界。”

蕭惜惟舉著手中的酒杯向他遙舉了一下,笑道:“凌寒世子謬贊了。”

凌寒?

莫非是寒月國的世子月凌寒,月弄寒在寒月國的大哥?

凌汐池邊斟酒便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名身著紫衣的男子,劍眉星目,面容剛毅,棱角分明,算得上一名翩翩佳公子,可眼神卻過于犀利且充滿了侵略性,還有著一絲舍我其誰的狠絕。

看來寒月國極其重視同云隱國的關系,竟派出了世子作為使節出訪云隱,在這等節骨眼上,莫不是他們已經知道在瀧日國起義的月三便是月弄寒?

不管是不是,她出去后都得先想辦法將這件事告知月弄寒才是,未雨綢繆總是好過臨渴掘井。

她又看了看坐在月凌寒旁邊席位上的黑衣男子,若是她沒記錯的話,適才蕭惜惟稱呼他為南影世子,看來那人便是浩垠國的世子浩南影了,兩國都同時派出世子來訪云隱,這其中可是有什么深意。

“這桌子是與你有仇嗎?”

她正思量著,一個聲音響在她的耳旁,她連忙回神,這才發現剛才想得太入神,忘了自己還在斟酒,酒水倒得滿桌子都是,她連忙拿著帕子去擦。

蕭惜惟看著她,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這感覺仿佛又回到了藏楓山莊,那時她是他的小廚娘,每天被逼著換著花樣的給他做各種美食,為了跟他對著干,她也是經常當著他的面故意打翻茶杯茶盞。

一盤烤鹿肉在此時端了上來,一股誘人的香味撲鼻而來,讓人垂涎欲滴。

凌汐池的肚子咕的叫了一聲,頓覺饑腸轆轆,她本就沒有吃晚飯,教習姑姑怕她們吃多了穿衣服不好看,故意不給她們東西吃,又奔波了許久,適才又跳了一場舞,一松懈下來就覺得自己餓得不行。

這聲音雖小,蕭惜惟卻還是聽見了,他的嘴角泛起了一抹笑 ,手指撥了撥,將那盤鹿肉朝她那邊挪了挪,示意她吃。

凌汐池也不客氣,悄悄的夾了一塊撩起面紗放進了嘴里,黎相國看著她,心中更加確定那不是他的女兒。

晚宴很快便結束了,眾賓客依次離開了千秋殿,待到人走得差不多的時候,黎相最后一個站了起來,走到了大殿中央。

“王上,老臣有要事啟奏,臺上那女子并非小女,”他指著凌汐池痛斥道:“大膽奴才,你是如何混進來的,你把小女怎么了?”

蕭惜惟扭頭看了凌汐池一眼,她挑釁向他揚起了下巴,不是又如何,雖然她未必打得過他,但她想跑的話他們也留不住她,適才不動手只是因為人太多,她不想將事情鬧得太大而已。

恰好這時靈歌走了進來,沖著蕭惜惟點了點頭,暗示她們已經找到了黎相的女兒,人無大礙。

蕭惜惟清了清嗓子,看著黎相說道:“相國,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黎相抬頭看他,視線在他與那女子之間轉了轉,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位新王一開始便知道獻舞的并非他的女兒,那這獻舞的女子定是他十分熟悉之人。

那便是他縱容著此女子胡作非為了,黎相心中頓生不滿之意,他作為兩朝元老,幾時吃過這種悶虧,為著他的女兒這次能在新王面前露臉,他沒少籌謀準備,就連他的愛女為此著也是苦練舞藝,吃了不少苦,就這么被人捷足先登了,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他的心中泛起了殺意,繼續道:“可是小女……”

一旁的靈歌說道:“相國大人,令愛正在外面等著您。”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絲毫未損。”

黎相仍是沒有離去的意思,提醒道:“王上,這可是欺……”

“相國,”沒等他說完,蕭惜惟便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也冷了幾分:“夜深了,孤便不送你了。”

黎相抬眸看了他一眼,新王登基,他尚未摸清他的脾性,只知是個殺伐果斷的人,他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同他硬碰硬,只得叩首道:“老臣告退。”

待到黎相退下之后,蕭惜惟朝靈歌揮了揮手,靈歌會意,轉身離去。

整個大殿頓時只剩他們二人,安靜得甚至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