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中,永寧侯打了個眼色。
秦威會意,退出去了,里頭留到最后的那一個,是劉賁。
示意劉賁坐下,永寧侯嘆道:“這幾年,辛苦你了。”
劉賁愣了下,沒想到老侯爺會這么說,回過神來后,他笑著擺了擺手。
辛苦嗎?
多少有一些。
前幾年,朝廷對飛門關的重視,只在于守。
毛將軍對此頗有怨言,尤其是,之前還年年練兵的永寧侯都沒個消息了,毛將軍連“秦老頭子”都罵上了。
劉賁作為毛固安手下副將,能體會毛將軍的情緒,可他也是靠著永寧侯的提拔才有今日,因此,幾乎可以說,整個飛門關中,最聽永寧侯話的就是他劉賁了。
也正是因著這份彼此信任,永寧侯才會讓林繁一到飛門關就和劉賁牽上線。
可要說很是辛苦,倒也沒有。
操練也好、打仗也罷,都是他們這些人該做的事。
至于瞞著毛將軍搞事兒,劉賁搞過的也就那么幾樁,也很好的瞞過了毛固安。
永寧侯在邊上坐下,道:“現在,毛將軍駐守西州城,那里是前哨,很是要緊。我們這些人啟程后,我想把飛門關交給你。”
劉賁便道:“您放心,不管是我,還是甄浩、曹倫,我們都會守住飛門關。”
有西州在前,飛門關的壓力很小。
西涼想反撲也撲不到這兒,而墻頭草南蜀,此刻也不敢胡亂動彈。
“必須是你來守,”永寧侯沉聲道,“不是甄浩、也不是曹倫,必須是你。”
如此堅持的說法,讓劉賁整個人一震。
老侯爺這是話里有話。
尤其是,想到老侯爺他們面臨的局面,一個念頭隱隱劃過心田。
“您……”劉賁遲疑著,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
永寧侯又道:“此去京城,絕無善了的可能。
老頭子一人的性命不足惜,也不是舍不得一家老小,而是,大周得走下去。
皇上倒行逆施,長久下去,不用西涼南蜀,大周就倒下了。
先帝駕崩前,把大周托付給老夫,老夫必須阻止皇上,輔佐新君。”藲夿尛裞網
劉賁聽這席話,幾乎要跳起來,可他動彈不了,因為永寧侯的手重重壓在了他的肩膀上。
起不了身,又無法平靜,劉賁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抖。
“新君?”劉賁幾乎咬了舌頭,“哪位殿下?”
既是為了大周,這天下總還是姓趙吧?
皇上膝下的幾位殿下,哪一位能擔重責,能服天下?
劉賁不認為老侯爺會弄權,可其他人呢?
不懂朝政、又服不了眾的新君,能在京城那群老狐貍手里討著好?
永寧侯能替新君打仗,但他能替新君打理內政嗎?
權利亂人心。
前朝為何會走向亂世?
因為那一任接一任擔不起朝政的小皇帝,把底下人的心養野了。
換上新君,若處理不當,大周又如何保證不重蹈覆轍?
這些,老侯爺想過嗎?
劉賁抬起頭,瞪大著眼睛看永寧侯。
永寧侯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他用力地拍了拍劉賁的肩膀:“他可以。他姓趙,他是先太子的遺孤,他沒有長在民間,他知朝政、會打仗,也在官場行走幾年,正因為是他,我才充滿信心。”
劉賁沒有說話。
老侯爺把他設想的問題都答了一遍,固然都答得比較表面,但起碼,聽起來不錯。
尤其是“先太子遺孤”,只這一點,就比什么這宗親那族親的強了千百倍。
算算年紀,該是二十歲出頭,這么年輕的歲數,行走過官場,又能打仗,還真是不容小覷。
尤其是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近幾年,大周能算得上打仗的,就只有這一回了吧?
那么,符合老侯爺所說的條件的,似乎、好像、可能、興許……
劉賁整個肩膀往下一沉。
他想,他知道答案了。
也正是因此,皇上那道圣旨才說得通。
“我、我之前覺得,他很熟悉,”劉賁有些語塞,說到一半,又補了一句,“他身上有誰的影子。”
不是每一位將領都能和兵士們打作一團。
就算相處融洽,彼此信任,他們之間的氛圍也是各人各不同。
而林繁給劉賁的感覺,與與兵士們相處時,那種隨和與肆意,劉賁當時沒有想起來,此刻在想想,那種jing神氣,像極了先太子。
也正是這一刻,劉賁終于明白了。
為什么永寧侯在這把年紀,還要堅持為林繁鋪路,老侯爺等的不是一個未來的三軍主帥,而是,想要把屬于先太子父子的東西,都交還到林繁的手中。
為了能夠服眾,才需要林繁在這場戰事里打出名號,立下威儀。
僅僅是累個資歷是不夠的,必須要在軍報上留下抹不去的名字,才能讓之后的路好走些。
“我與他必定會起兵,”永寧侯的聲音壓得很低,“虎符雖在老夫手中,但老夫也不敢豪言說能指揮多少多少人。
還有馮將軍、安北侯他們,他們不知內情,就算他們知道,也不一定要跟著老夫干。
一旦他們知道了老夫的決意,帶兵阻攔老夫回京,那只有一戰了。
倘若他們控制了兵力,老夫和林小子兩手空空,唯一的退路就是飛門關與西州城。
只有你在飛門關,老夫才能放心回來。
老夫也和毛固安談過了,他也許不愿意隨老夫興兵,但他答應了不阻攔,若老夫在飛門關,他不會和朝廷追兵來個兩邊夾擊。”
劉賁的喉頭滾了滾。
這個問題,于他其實并不難選。
亂世里為了活命,他選擇投軍到秦胤麾下。
一路廝殺,幾番歷險,他的命也是秦胤救下來的,若沒有老侯爺當年救援,他劉賁早身首異處了。
大周建立后,他亦追隨先太子南征。
當時的他,六品散階,和一道出征的大將們比不了,但也不是無名小卒,就在軍中任了先鋒。
因此,他與先太子并不陌生。
甚至可以說,為了軍情安排,趙臨時常找他溝通。
他對先太子敬佩至極,亦對先太子的突然身故惋惜至極。
這幾年,飛門關最難的時候,別說毛固安罵,劉賁私底下也想過,若登基的是先太子,西涼早就打穿了。
可惜,故人已逝。
而現在,一晃二十年了,故人的兒子決意起兵……
想到玉沙口崖壁上那飛身而起的神兵,劉賁深吸了一口氣。
他站起身來,雙手抱拳:“末將領命!”
三月,初春。
內容。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
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免費看最新內容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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