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宏兵來了也沒多久,剛好聽完禾谷唱歌。
最近隊上小丫頭、小子的變化,趙宏兵都看在眼里,他其實很樂意看見這樣的畫面。
知青們能干一件“趁手”的事,丫頭小子們也能學點本事。
這人吶……還是得認點字。
“二叔!”
“宏兵叔。”
“叔~”
小蘿卜頭看見趙宏兵紛紛打起招呼。
趙宏兵“哈哈”笑了兩聲,臉色緩和擺擺手,“你們唱你們的。”
說著話,
就在樹蔭邊緣坐下了。
孩子們便又繼續忙活自己的事。
這首歌歌詞總共只有十來句,禾谷反復唱了幾遍之后,漸漸有其他小蘿卜頭跟著開口。
稚嫩的童聲唱英勇先輩,唱自己的未來,唱國家的未來……
比之普遍大字不識的社員,趙宏兵好歹認識一些,
他將孩子們歌聲中的寓意聽得明明白白,登時胸腔顫抖,漆黑的臉上眼眶都忍不住紅了起來。
古板的糙漢子眼里憋出了一泡眼淚……
趙宏兵心頭既難受,又欣慰。
難受的是想到了戰士們的苦,欣慰的是稚嫩童聲中的蓬勃志氣。
趙宏兵抬起手臂,佯裝擦汗順手蹭去眼淚,深呼吸兩回蹲到禾谷跟前,“陳禾谷。”
“怎么了宏兵叔?”禾谷小臉皺起,雖然一直在努力克制強迫癥造成的一系列附加癥狀心理,但是趙宏兵身上汗味太大,禾谷身體后仰,克制不住想逃。
趙宏兵哪知道這檔子事?直接扣住了禾谷肩膀,“剛才唱的歌是誰教你的?”
趙宏兵心里其實有猜測,平時常在打谷場這邊忙活的,只有司寧寧。
禾谷臉色不適泛白,扭著脖子看別處,磕磕巴巴道:“司寧寧,
是司寧寧教的。”
“不像話,
你不叫姐姐也應該叫聲司知青。”趙宏兵拍拍禾谷腦袋。
之后又透漏出想把禾谷帶回去,
把歌詞寫下來的意思。
一旁早苗見自家二哥臉色不好,
就把手里記著歌詞的紙遞了過去,“宏兵叔,我這里有現成的,你拿這個吧……你把二哥放開,二哥不舒服了!”
趙宏兵這才看清禾谷小臉煞白,額頭滾著大滴的汗。
趙宏兵把禾谷按著坐下,手掌晃動給禾谷扇風,“這在還中暑了?”
早苗知道她二哥不是中暑,可是具體原因她又不知道怎么說。
身板小又擠不開大塊頭的趙宏兵,早苗索性繞到一側,把禾谷拽到一邊,“宏兵叔,你看完記得還我,我們回家吃飯了!”
小手把紙塞進趙宏兵手里,早苗拉著禾谷往家跑。
脫離打谷場,禾谷坐在樹蔭底下喘了兩口氣,面色逐漸恢復。
早苗蹲在他跟前,雙手托腮問:“二哥,
你好點了嗎?”
禾谷點頭。
早苗又問:“那我們回家嗎?還是回打谷場去?”
距離下工還有一會兒呢。
“當然是回家去!”禾谷站起身,揚起拳頭走在前面,
“快走吧,
我都餓了。”
“好!”
兩小只神情興奮寫滿迫不及待,一前一后地往家跑。
而另一邊,趙宏兵家里,陳蓮米忙活做午飯,幾次進出見趙宏兵坐在桌邊,一直維持一個姿勢盯著一頁紙瞧,終于忍不住上前推了一把,“看什么呢這么用心?上面還花兒還是朵兒?咋不鉆進去?”
趙宏兵板著臉“嘖”了一聲,“你瞅見這個了沒?司知青寫的。”
一聽跟司寧寧有關,陳蓮米來了點興趣,可惜她不認字兒,只能等著趙宏兵繼續說。
“這上面寫的:不懼風雪,中華兒女流血不流淚……”趙宏兵粗糙手指抵著字一個一個說給陳蓮米聽,半晌抬頭問,“你說寫得好不好?”
陳蓮米還沒來得及說話,趙宏兵就拍起了桌子,“簡直太好了!”
“……”陳蓮米覺得怪沒意思的,轉身想回廚房接著忙,胳膊卻被趙宏兵一把攥住:“你說你這個人,別人說這話呢!你那么著急走干啥?”
趙宏兵一掃之前的低落難受,滿面油光開始的了長達十分鐘的獨角戲:
“我瞅著這個司知青是真的不錯,是個好榜樣,你說呢?”
“最近隊上那群丫頭小子的變化,瞅見沒?今天早上趙光柱他老子還攔了我一下,你猜他說啥?”
“說對上的知青好本事,把他家楞得跟豬頭一樣的孫子都教會了,現在都能寫兩個字兒了!”
“嘖嘖嘖,這司知青,真了不得!”趙宏兵一通夸,末了又抿著嘴深沉的搖搖頭,“你說咱們隊上拋去送走的那個,還有七位知青,怎么就司知青那么拔尖兒呢?干活還能教認字,一樣不耽誤!”
“我有個點子,你聽不聽?”
陳蓮米看了一眼攥住她胳膊的大黑手,心說:我說不聽,能行嗎?你愿意嗎?
趙宏兵也不是真的詢問陳蓮米的意思,就是想有個人聽他說心里話。
“咱們年紀大了,認不認得字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可是小輩不一樣,還是得讀書、認字,只要有文化,干什么都得勁兒,都能事成功倍。”
說著,趙宏兵又提起了司寧寧,“你看就說司知青吧,人家就有文化,同樣是喂米糠,生產隊里都是有數的,人家就能把豬喂得白白胖胖的。”
“你就說,這是不是本事?”趙宏兵大手蜷起,舉著胳膊在空中晃動,慷慨激昂的詢問,不……
或者說,是在尋求陳蓮米的認可更為合適。
陳蓮米一直都很相中司寧寧,端看她平時怎么對待司寧寧就知道了。
趙宏兵這一通夸,陳蓮米聽著心里還挺舒坦的,“行了,你什么意思我清楚了,我也是那么想的,咱倆想到一塊兒去了不是?”
“放心好了,這事兒我來辦,保管辦成。”陳蓮米笑著撫開趙宏兵的手,轉身去廚房。
“你能行?你怎么行?你有點子?”趙宏兵黑臉疑惑皺成菊花,跟在后面往廚房去,“你跟我說說?”
“這事兒還不好辦?我明天一早就去鎮里把老大叫回來,去早點,到時候看看能不能搶到肉,中午或者下午的,找個借口把司知青喊過來吃頓飯,讓他們倆……”
“停停停,你說啥呢?!”趙宏兵連連擺手,臉上那點好奇神色瞬間被無語替代,“這跟老大什么關系,你不知道就別下摻和!整得跟相親處對象一樣……”
“咋?”這回輪到陳蓮米詫異了,“你把司知青夸得跟花兒一樣,不是想讓司知青做兒媳婦?”
“兒、兒媳婦兒?放你娘的狗屁!”意識到陳蓮米心底的小算盤,趙宏兵一下子就炸了,“老子他媽的什么時候說了那話?!”
“我告訴你個死婆娘,你也不準打那主意!”趙宏兵站在廚房門口,大巴掌“啪啪啪”地往門板上拍,“人家咋說也是城里來的姑娘,這事兒要是傳出去,這一個村的天天碰面,人家怎么想我?我還要不要臉了?”
知青們都是從各個城市上過來的,司寧寧還不一樣,她是從首都來的,人長得漂亮,有文化,活兒也能干,樣樣都出挑。
這事要是傳出去,就算司寧寧不吱聲,一個村的人也得戳他趙宏兵的脊梁骨。
什么早有預謀、挑拔尖兒、先下手為強之類的話,趙宏兵已經有了預判。
陳蓮米原本以為趙宏兵跟她一個想法,現在聽趙宏兵一下話,也知道自己可能是誤會了。
可即使如此,陳蓮米也聽不得趙宏兵的這些話。
“噔”的一下把菜刀釘在砧板上,陳蓮米怒道:“是,司知青是樣樣都好,可咱們家寶康也不差!別說咱們大隊,你看其他幾個大隊里有幾個跟寶康一樣能進橡膠廠?”
“十里八村的誰不艷羨你趙宏兵?誰不夸聲你兒子能干?”
“端著鐵飯碗一個月十幾塊的工資,要是司知青跟了寶康,那也不用吃苦……怎么就配不上司知青了,要被你這樣詆毀?!”
“人家司知青都沒說行不行呢,你就先嫌棄上了,有你這樣當爹的嗎?”
“我咋個就嫌棄寶康了,哦,我不支持這事就是我嫌棄了?”趙宏兵雙手背在身后憤憤往桌邊走了幾步,一副非要理論出個所以了然的模樣,“你這個死婆娘,還講不講道理了?”
講道理?
別說講道理了,陳蓮米連話都不想講了。
摘下圍裙摔桌上,轉身就要出廚房。
趙宏兵“嘖”了一聲,跟在身后拽住她胳膊,“你這個婆娘,老子就跟你說幾句話,你跑什么?這個點了不做飯哪兒去?”
“還做飯?”陳蓮米一把甩開趙宏兵的手,繃著臉甩出一記白眼,“做你娘的狗籃子,吃屎去吧你!”
“唉你!”
趙宏兵也上頭了,眼看兩人越吵越厲害,堂屋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咯吱聲,夫妻二人齊齊看過去,就見隊上的趙光柱背貼大門站著。
趙光柱嘴角抽了一下,“隊長,我、我這來得不是時候,我、那我晚點兒再……”
“趙光柱你啥事兒?有事兒進來說。”
“就是!咋不是時候,快快,進來坐!外面多熱……你們有事兒說你們的,我給你們倒水去!”
上一秒還在拉扯的夫妻,在短暫瞬間松開彼此,兩人同時收斂情緒,氣氛一下子變得和氣起來。
自己人在家吵歸吵,當著外人的面,趙宏兵夫妻雙方都想讓對方體面。
“欸,欸!好!”趙光柱有點尷尬抓抓頭,邁腿進了屋。
趙宏兵家這邊傳出嗡嗡低語的交談聲,而另一邊,遠生產隊兩里的大豆地,司寧寧和霍朗正在為午餐做準備。
出來的時間不算早,等霍朗鋤完草又清理完排水溝,太陽已經轉到了頭頂,灼熱熱浪撲面,眼前空間景物都有了一絲絲扭曲。
霍朗摘下草帽,一邊朝溪邊陰涼走,一邊卷著帽沿扇風。
等到了溪邊,他長腿直接踩進溪里,“嘩啦”兩下兜起水洗臉、細胳膊,也沒說要歇一會兒的意思,直起身就沖司寧寧深處了胳膊,“走吧。”
“去哪兒?”
“找地方吃飯。”
“哦!”
司寧寧掃了一眼溪邊潮濕的環境,沒有猶豫,小心從秋千上下來,搭著霍朗的手上了岸。
霍朗把背筐和背簍的繩子穿在鋤頭柄上,又將鋤頭柄架在一側肩頭,就這么挑著背筐、竹簍等待。
司寧寧穿好鞋后,霍朗率先轉身走在前面。
“你以前經常來這里干活嗎?”司寧寧馬尾辮晃動,小跑跟在身后,“看起來好像對這邊很熟悉。”
“來過幾次。”霍朗沉聲回應,“以前環山地界野豬多,經常會巡山,一來二去也把地形記了個大概。”
“原來是這樣。”
山里草木多,知了和鳥雀也多,除此之外還有不少蜜蜂、蝴蝶。
大太陽底下那些蜜蜂、蝴蝶也不怕熱,圍著小道兩側的野花盤旋。
司寧寧跟在霍朗身后從其中穿過,不時會伸出雙手嘗試捕捉被驚動飛在空著的蝴蝶。
“這里這么多蜜蜂,山里能找到蜂蜜嗎?”
“偶爾能碰上,刻意去找卻未必能找到。”
蜜蜂筑巢也很講究,而且人家有翅膀,有時候在哪個懸崖斷壁上搭了窩,你就是看見明晃晃的蜂蜜了,也未必能摘得下來。
司寧寧櫻色唇瓣噘起“哦”了一聲,想到什么又問:“那你能抓住兔子嗎?呃……不是上次那種用銃打的,我指的是活的,小的。”
“或者你告訴我,什么方法可以抓到也行?”
霍朗側身睨了她一眼,“想吃,還是養著玩?”
“想養養看。”
小兔子那么可愛,而且基本沒肉,肯定不是抓來吃的。
司寧寧想收進空間養,但是當著霍朗的面,她沒法直接說,只能委婉地問:“生產隊允許嗎?”
“兔子吃草,一般會跟養雞一樣,有限定只數。”
那就是能養了!?
司寧寧彎月眉剛剛揚起,就聽霍朗又道:“但現在找不到家養兔子,山上的不能隨意打,明白嗎?”
說來說去,還是不行。
“……知道了。”司寧寧蔫蔫嘆了口氣。
霍朗眉宇微挑,桃花眸光暈流轉晃動,面上沒有多說卻把事情記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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