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們分在三隊,除了送他們過去的那回,羅大慶就沒跟他們打過幾次照面。
不過對于司寧寧,羅大慶還是有些印象的,但都是些片面的印象,例如挺水靈的一個小姑娘,看著文文弱弱不像是個會干活的。
為此,
之前羅大慶還囑咐過趙宏兵,讓趙宏兵對女知青多照拂一些……
至于司寧寧是怎么樣的一個人,羅大慶確實不知道。
眼下看那紙上的宏偉詞句,如果趙宏兵不說,羅大慶真的想不到,這會是出自司寧寧之手。
看出羅大慶心思有了些許轉變,趙宏兵繼續道:“咱倆也認識半輩子了,雙方什么人什么性子都清楚,我也不瞞你……一開始你把人推我手里,
我是不看好他們,可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我也確確實實感受到了。”
“都說鄉下人不如城里人,可這城里人也分三六九等好的孬的呢。先前那個吳知青,你瞅見沒?他就是個刺兒頭,可除了他,那些孩子都好著呢。”
“你像那個莫知青吧,人家話雖然不多,可辦事利索。再有那個李知青,也是個憨厚的好孩子。”
“當然著重要說的還是司知青,人家文化水平高,能干活兒,豬也養得白白胖胖的,
讓辦什么事兒也能辦得利利索索漂漂亮亮的。對……還有一個,人家還長得漂亮。”
趙宏兵掰著手指給羅大慶數司寧寧的好,末了突然抬頭盯著羅大慶來來一句:“人家姑娘長得水靈是優點,
不能因為人家長得好就否決人家的實力吧?再說了,怎么也是個姑娘,
要長得跟你這樣的,人家還嫁不嫁人了?”
羅大慶:我懷疑你在內涵我。
見羅大慶還是皺著一張黑臉不發話,趙宏兵沉不住氣了,食指對著桌面一點一戳,正色道:“反正事兒就是這么個事兒,我就是一個小小的生產隊隊長,能說的就這些,可你不一樣啊,老羅,你是黨員。”
“孩子們是未來的希望咧,這時候你不站出來,誰站出來?”
“唉去去去,別給我扣高帽子。”羅大慶啐了趙宏兵一口,皺著濃眉沉默半晌,忽然收起那張紙站起身,“你今天要是不忙,就跟我走趟公社吧。”
這事確實不好辦。
可趙宏兵有一句話,
羅大慶從心里認可。
孩子,是未來的希望。
即使知道希望渺茫,
羅大慶還是決定跑一趟公社,當下便將大手穿進一直搭在肩頭的褂子里,率先出了門。
趙宏兵粗獷的臉漏出些許喜色,連忙跟在后面,“今天不忙,今天是不忙!還剩下點活兒得等明后天出大太陽了才能收尾……”
兩個漢子踩了一個多鐘頭的泥濘路,終于趕到公社大院,卻在大院門口遇上了另一伙人。
趙宏兵以往跟羅大慶來公社這邊開過會,因此附近其他幾個大隊長都認了個臉熟,自然也認出對面打頭走著的是周崗大隊的大隊長,胡強。
胡強身邊還帶著大隊底下的一個生產隊隊長,除此之外,身后還跟著幾個年輕后生。
趙宏兵和羅大慶掃視一眼,就分辨出來那幾個年輕后生是知青。
看胡強臉色,明顯不是什么好事找到這兒來的,于是,羅大慶只是客套打了聲招呼,“胡強同志,你也過來辦事啊!”
胡強笑容勉強,深沉地在羅大慶肩上拍了拍,“老伙計,當初分配之前的時候我就不應該笑話你,現在……”
當初羅大慶接收知青,因為蔣月和司寧寧私底下較勁的緣故,旁的大隊長都覺得羅大慶接手的不是嬌滴滴的大姑娘就是刺兒頭,明里暗里或打趣或嘲笑地調侃了好半天。
想起這事兒,胡強就覺得臊得慌。
當初他們打趣的時候,羅大慶說什么來著?
當時羅大慶說:“你們現在笑話我,以后頭疼最多的,指不定是誰呢!”
瞅瞅這話說得,真他娘的靈驗!!
“唉!得了!”胡強搖搖頭,頭疼擺擺手:“回頭得了時間再嘮吧,我先領人進去了。”
胡強帶著人率先穿過公社大院,進入主任辦事處。
羅大慶見胡強火急火燎的樣,就也沒說什么,拉著趙宏兵一起在門外等,打算等胡強他們處理完了,他們再進去。
不過等待時,兩個大糙漢并肩坐在臺階上,像心領神會一般將目光斜向對方:
趙宏兵悄咪咪問:“你剛才看見了沒?吳勇在里面。”
羅大慶接觸吳勇比接觸其他知青多一回,就是之前把吳勇調走時,送吳勇的那回。
羅大慶當時又沒盯著吳勇看,加上平時各種忙,早把吳勇長啥樣忘到腦后去了,遂搖搖頭,腦袋朝趙宏兵那邊偏了偏,壓低聲音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架勢提了一嘴:“之前我來公社接手知青,那個胡強最得意,笑話我接手的都是刺兒頭,你瞅瞅他剛才那個德行?嘿!”
羅大慶意味不明笑了聲。
正說著,屋里忽然傳來李德坤的呵斥聲:“這次又是誰帶的頭?”
“主任,就是前段時間調過去的那個……嘖,”屋里胡強很是無奈,解釋了一句后,忽然道:“吳知青,既然你覺得在大隊上跟我說不清楚,那你就親自跟主任說吧,看看我之前告訴你的,是不是真話?有沒有藏私!”
胡強話語里有無奈也有義憤填膺,再聽這說辭,就跟來之前被人潑過臟水似的。
羅大慶和趙宏兵兩張黑臉面面相覷,心里同時浮起一個想法:他們可不是在聽墻角。
胡強是知道他們在門外的,而且這瓦屋房本來就不隔音,更何況門還大敞著呢……
兩人一個眼神交匯,屋里很快傳來吳勇硬邦邦的聲音:“李主任,這次實在不是我們幾個故意鬧事。我們都是從城里來的,從小捧書本沒干過什么活兒,生產隊長讓我們干活兒,我們確實很為難。”
“對,我手是拿筆桿的,怎么能拿鋤頭?”
“就是!”
一起帶過來的幾個知青積極配合吳勇的說辭。
李德坤坐回長桌前的椅子上,皮笑肉不笑地望著吳勇,“那你說說,你不想下地,想干什么?返城?”
“返城”兩個字讓吳勇心頭一陣,幾乎瞬間,吳勇激動往前邁出一步,“沒錯!”
“李主任,我們下鄉過來是奔著搞建設的,不是種地的。再者專業要對口,你把我們這些讀書的拘在這里有什么意思?”
許是察覺到自己太過激動,吳勇緩和了一下,繼續道:“種地的活兒我們干不來,讓我們下地也是給大家添麻煩。總之,為了讓大家都好,還請主任替我們費費心,爭取一份返城的名額。”
李德坤一張臉陰晴不定沉了下來,目光轉向吳勇身后的其他幾位知青:“據我所知,在吳知青調到周崗大隊之前,你們干活一直很穩當,現在你們跟他是一個想法,是嗎?”
“是、是的。”其他三位男知青猶疑點頭,面面相覷道:“李主任,我們覺得吳知青說得不錯,專業要對口,即使我們能干活,可那又怎么樣?速度效率都趕不上出身就是農民的。我們讀了那么多年書,心里有遠大抱負,為的是報效祖國,可不是種地!”
見這些知青在公社還不知收斂,胡強和大隊底下的生產隊長周利民都有些怵得慌,生怕時候李德坤把事情上升到他們身上,覺得他們一點小事都壓不住。
而李德坤,聽著這幾個男知青嘴里一口一個“讀書人”和“農民”,哪怕知道是吳勇私下竄起來的事兒,心里頭還是不高興了起來,登時一記巴掌“啪”的排在了桌子上,唬得眾人一記哆嗦。
“讀書人!你們這也叫讀書人?我看這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吧!”李德坤猛然起身,嚴聲呵斥,“連偉人都在歌頌農民,怎么的,就你們幾個覺得自己特殊?農民不如你們?沒有底下這千千萬的農民,你們就是回了城里,吃什么?喝什么?吃的穿的用的,哪些不是底下這些農民給你提供的!”
李德坤大巴掌在桌面拍著,別說屋里一群人被他唬住,門外臺階上的兩個,也嚇了一跳。
“這是真氣的不輕……”羅大慶嘆了一聲,悄咪咪壓低聲音問趙宏兵,“以前那個吳勇在三隊,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不是個東西?”
趙宏兵琢磨了一下,同樣悄聲回答:“倒也沒有這么夸張。這個應該也是看周邊的人吧,要是大家都是好同志,單那一個刺兒頭也不好意思翻騰起花兒來。”
羅大慶“嗯”了一聲,重新正襟危坐專心聽屋里的動靜。
屋里李德坤不給眾人開口辯解的機會,吳勇會挑撥,李德坤就學他的挑撥,兇神惡煞訓了一通后,李德坤緩和了神色,道:“你們想返城是吧,我能理解,我這里現在確實有返城名額。”
“真的,李主任!”連吳勇一起,四個男知青都激動了起來。
“當然。”李德坤和善一笑,眼底閃過意味不明的神色,半晌又為難道:“不過我這里名額只有一個,你們現在四個都想返城,這名額分給誰,我確實不好下結論,要不這樣吧,你們一起來的公社,關系看著也都不錯,你們自己商議吧。”
四人先是一愣,而后幾乎是同時開口:“給我!”
四人又是一愣,面面相覷之后,原本看著堅不可摧的小團體,瞬間瓦解潰不成軍。
“我家里就我一個,我回去還要養我爹媽呢!劉啟,你干活兒是一把好手,我看你還是留在這里搞建設吧!”
“你別胡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家里姊妹六個!上回你戶籍頁掉出來,我看過了!”
一場鬧劇延伸成另一場鬧劇,李德坤懶得再掰扯下去了,又一拍桌子呵斥道:“什么是搞建設?下鄉種地就是搞建設!你們以為這事兒是過家家不成?跨道門檻兒就能回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半上午的,就因為這點事耽擱一個鐘頭,李德坤脾氣也上來了,“趕緊他娘的滾回去!下回再整出這種幺蛾子,看老子不記你們大過!返城,返個蛋!進局子吃教誨飯吧!”
“一群大老爺們,丁點兒苦吃不了,丁點累受不了!我都替你們感到丟人!”
吳勇連帶胡強和周利民幾人被李德坤一通臭罵,繼而就被哄出了公社辦事處。
吳勇等人鎩羽而歸,而胡強和周利民因為這些破事被連累一通臭罵,之后就被轟出公社辦事處,可想而知臉色有多難看。
有剛才李德坤的一通警告在前,幾個知青這時候不服氣歸不服氣,卻不敢多言半句,只能灰溜溜的,跟在胡強和周利民身后返回大隊。
羅大慶見狀起身,拍拍被臺階冰得發涼的屁股,“走吧,到咱了。”
趙宏兵糙漢式抓頭,皺著黑臉滿臉遲疑:“要不再等會兒?這會兒進去李主任正在氣頭上,指定得挨罵。”
羅大慶怪笑著冷眼瞧他,“咋?這會兒怕被罵了?來的路上干什么去了?”
趙宏兵負氣翻了一記白眼,不說話了。
兩人前后腳進屋,羅大慶笑著喊出口號:“東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李主任。”
李德坤剛壓下脾氣,翻出吳勇幾人檔案記錄坐在桌前查看,聽著動靜抬起頭,見是羅大慶幾人,李德坤臉色稍稍緩和,把檔案頁收回抽屜,起身道:“羅隊長,趙宏兵同志,你們這回過來是?”
“是知青的事……”羅大慶剛說一句話,見李德坤嘴角瞬間抿緊下撇,他連忙擺手解釋:“李主任,我們跟胡隊長不同,我們是別的事兒。”
李德坤臉色稍稍緩和,伸手引兩人在一旁窗戶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才開始談起正事。
羅大慶說明來意,期間不忘遞上從趙宏兵那兒拿的紙條。
趙宏兵為了增加事情成功幾率,則是在一旁把司寧寧平時的為人行事附帶提了一提。
一直絮絮叨叨半個鐘頭,李德坤算是了解了前后。
老實說,現在的處境,這事真的不好辦,可看著紙上寫下的詞兒,李德坤眉頭緊擰,陷入了沉默。
題外話:
阿謠碎碎念:
寫的時候阿謠會參考年代大背景,但是那個年代大家都懂,許多東西是不能寫的,所以個別地方會“模糊”處理。另外,阿謠寫的時候,一直很掐“邏輯”問題,也一直努力讓人物立體,但小說就是小說,請不要把它帶入“正史”然后告訴我那個年代的人怎么怎么樣。
人是個體,是感性復雜的,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看到的那樣,你看到的和別人看到的,也未必都是一個樣。
阿謠沒經歷過那個年代,所有提及到的東西都是參考爺爺奶奶、叔叔阿姨的講述,可能做不到讓大家都喜歡,但是大家相互尊重,不喜歡下一本就可以,請不要惡言以對,謝謝大家,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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