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七十二章 與你不同

段嫻的臉一下子掛不住了。

這還是頭一回,段淑在人前駁了她的話。母親去得早,哥哥常在外院讀書,她們姐妹二人,一直相依為命。段淑向來唯她馬首是瞻……

段嫻抿了抿嘴,沖著段淑笑了笑,“淑兒渾說什么,這是祖父親口定下的親事。兵部尚書年紀大了,不久便要告老還鄉,王侍郎極有可能會更進一步。”

段淑瞧著她的模樣,聲音小了幾分,她幾乎是嘟囔著的說道:“若是祖父讓我嫁給王占,大姐姐也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么?”

“你又犯渾了”,段嫻的聲音,帶了幾分尖利。

夾在二人中間的段靜,被這突然拔高的音量嚇了一大跳,她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左右為難起來。

段怡瞧著,抻了抻手腳,昨兒個沒有贏過那黑衣人,讓她十分的在意,早上不由得便多練了一會兒,感覺有些過頭了。

段淑本來氣鼓鼓的,瞧著她這副模樣,頓時像是一只泄了氣的河豚。

“你怎么像那河邊的老丈似的,張口養生之術,閉口長壽功夫?”

段怡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你若是被成百上千歲的老祖宗包圍著,你也會跟我一樣,得強忍著,才不會張口老夫,閉口老娘!”

段怡這么一打岔兒,氣氛頓時緩和了下來,段靜感激得看了她一眼,提著那裝著花瓣的籃子,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涼亭。

“不如咱們幾個,去那邊涼亭坐坐,來之前不是說好了么?一會兒我給姐姐們蒸花糕吃。”

她的聲音如其名一樣,安安靜靜地,像是無聲的泉水。

段怡點了點頭,搶先一步,朝著那涼亭走去,還沒有坐下,就感覺自己身邊一陣風吹過,定睛一看,段嫻已經率先搶了上座,穩如萬年老佛。

她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尋了最近的石凳兒坐了下來。

段靜將那裝有花瓣的籃子,放在了涼亭的欄桿上,方才最后一個落了座,“這手邊無茶,讓我都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才好了。姐姐們都為我著想,我心中無比的歡喜。”

她說著輕笑了一下,段怡這才發現,段靜生得十分的甜美,笑的時候,會露出兩個圓圓的梨渦兒。只是她平常不怎么笑,或者說,段嫻強勢,段淑美得驚人,讓人實在是很難注意到她。

段靜說著,伸出手來,握住了段淑的手,輕輕地搖了搖頭。

“淑姐姐的問題,嫻姐姐不好回答,便我來答罷。王占于淑姐姐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好親事,可于我而言,我已經很是知足了。”

她說著,輕嘆了一口氣,“人與人生來便是不同的,我與姐姐們,同段好妹妹,都是不同的。”

段淑一愣,嘴巴張了張,神色復雜起來。

段家五個姑娘里頭,只有段靜是庶出的。

段怡并沒有插嘴,只是靜靜地聽著,她伸出手來,拿起了籃子里的一片花瓣兒,有一搭沒一搭的撕著。

段靜的聲音很平靜,“我是庶出的。庶女的下場,姐姐們瞧得多了,自是知曉。那最不好的,隨手被送了出去,給人做妾;命稍微好一些的,做了老翁填房,勉強有了個正室的名頭。”

“再好點的,嫁給門當戶對的庶出子,繼續在嫡母手中討生活,渾渾噩噩的過上一輩子;更好一些的,嫁了個金榜題名的窮書生,雖然清貧了些,但是到底能挺直腰桿子吃飯。”

段靜說著,輕輕一笑,“說到這里,淑姐姐是不是也覺得,我簡直撞了大運了。”

“王占兵部侍郎嫡子。我知曉他有許多毛病,讀書不成器,臉上還……可若不是他有這些缺陷,又怎么會甘愿娶我一個庶出的姑娘呢?”

段淑一聽,猛的站起了身,“你就嫁窮書生不行么?哥哥在江南做官,離這里也算不得多遠,我可以給他寫信,叫他尋覓……”

段靜拉了拉她的衣袖,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不怕窮,也并沒有奢望過,做什么人上人。但是,誰又能保證,窮書生就沒有毛病,是個好的呢?我已經知足了。”

“你不會明白的,昨日是祖父這么多年,頭一回想起我;阿爹走在街上,遇見了我,怕是都認不得,他還有我這么一個女兒。”

段靜說到這里,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大姐姐有祖母做靠,淑姐姐出嫁若是受了氣,還有大哥哥同三皇子府為你撐腰;怡姐姐雖然沒有長在段家,可外祖家是高門不說,自己個亦是武藝高強,不在話下。”

“我什么都沒有,祖父覺得我多少有些用處,那我出嫁之后,便還有娘家可靠。”

段怡皺了皺眉頭,從懷中掏出了一方帕子,遞給了段靜,“你說了這么多,王家是門好親,你又作何要哭呢?”

段靜一愣,呆呆地接過了帕子,她擦了擦眼角,笑了笑,“大約這就是喜極而泣吧!”

她說著,難得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頭一回同姐妹們說心中話,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到了明年芙蓉花開的時候,說不定這段家的院子里,一個姓段的小娘子,也沒有了。”

她這么一說,段嫻同段淑,都有些惆悵起來。

段怡看了看涼亭外的天空,今日有很多云,壓得天空灰蒙蒙的。

她將桌面上被她撕得七零八落的花瓣,一把掃到了地上,堅定的看向二樓段靜,“你若是不想嫁,盡管來找我,我可以讓你嫁不成。”

段靜收回了視線,搖了搖頭,“多謝怡姐姐,我已經想明白了,祖父的安排,便是最好的安排。我也想不出來,其他更好的安排了。”

“怡姐姐添妝的時候,記得多給我些就好了。”

一旁的段淑聽著,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她一眼,“女土匪都說要搶親了,你還不樂意?你就一腦門子扎進去,到時候有你苦頭吃!”

她說著,又對著段怡翻了個白眼兒,“她一個守墳地的,能有什么給你的?連小弟玩得不要的珠子,她都眼饞得很,到時候我給你。”

段淑說著,從籃子里撿起了一片不知道被誰的指甲摳出了個洞的花瓣,放到了自己的眼前,透過那個小洞,她將在坐的三人,挨個的看了一遍。

“若我是祖父,祖父是我,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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