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渡生來的時候,李福月被李苗月慫恿著到外頭去接。
李福月并不怎么情愿,但也沒有拒絕。
她穿上足夠厚實的斗篷,在院子門口百無聊賴的望著天際,雪白的小團不斷地落在她烏黑的頭發上,秀氣的鼻尖染上薄紅。
李福月不禁想,周渡生到底找得到他們家不?
很快她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從那條曲折的小路上走過來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隔著朦朧的風雪,李福月暫且看不見對方的表情,李福月搓了搓發僵的手:“你怎么才來啊。”
這話剛說出口李福月就覺得不妥當,怎么有種相識很久的人之間談笑撒嬌的感覺,其實仔細算起來,兩人也只見過四次而已,李福月就默默地住了嘴。
周渡生也為她話里的親近而愣神,他將手里提著的東西舉起來示意:“準備這些東西,稍微費了點時間。”
李福月更是覺得有些不自在,這人為什么不反駁啊,這樣搞的他們好像真的像是新婚夫妻一樣!她試圖轉移話題,說出傳統對話:“咳咳咳,來就來了,還帶什么東西啊,明明是我們感謝你的,先進院子吧,外面冷。”等兩人都進了院子,李福月將院落門給帶上,一直貫通的風雪被割斷,呼嘯的風也消停了很多。
周渡生沒有說話,等李福月偏頭過去瞧他時,驚覺周渡生將面罩給取下來了。
李福月之前也腦補過周渡生為什么會戴面罩,猜想他會不會是毀容了,但是現在看來,怎么會是毀容,李福月更愿意相信他是拿了蘭陵王的劇本。
面罩下的那張臉,著實是讓人記憶深刻。俊秀、白皙這一類的形容詞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許會顯得過于文氣,但是放在周渡生臉上,卻像是老天爺恰到好處的巧妙之作,俊秀英朗,融合的恰到好處。
李福月看得發呆,在周渡生的詢問聲中才回過神來,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臉,被風吹得發涼的手中和了臉頰不斷升高的溫度,李福月覺得自己剛才的樣子著實丟人,移開視線不去看周渡生:“你突然摘面罩干嘛?”
周渡生卻狀似無辜:“不是要吃飯了嗎?帶著面罩要怎么吃飯?”
李福月開始懷疑周渡生對自己長什么樣心里有數,就是想要這樣突然來一下美顏暴擊好讓李福月失態,李福月惱羞成怒:“是是是,您多有理啊,一會兒可得多吃點!”
灶房里忙活的幾人這時候也聽見了院落里的動靜,都走出來看情況:“福月,周小兄弟是不是到了......”后面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了已經摘下面罩的周渡生,一個個的都不約而同地啞然了。
于氏和李樹對視一眼,交流了彼此眼中的信息:難怪一向看臉的福月會喜歡,的確是副好相貌啊。
至于李苗月......在李福月走過來的時候,她注意到李苗月朝她伸出了大拇指——這還是李福月之前教的,表達鼓勵和贊賞的手勢,李苗月的視線炯炯有神,從那眼神中,李福月看出了:小妹,加油把他拿下,二姐絕對會主持你的!
說來,之前于氏和李樹給李苗月傳消息說李福月喜歡上一個深山里的獵戶時,李苗月還當于氏和李樹是誤會了,小妹眼光向來很高,怎么可能會喜歡那種糙男人呢,結果這會兒一看,大有可能啊!
甚至就連她還沒滿十歲的弟弟都開始用一臉調侃的眼光看她了,這個看臉的世界基本上已經沒救了吧。
這一頓飯,李家人做的很是認真用心,和過年比起來也不差什么了,李福月從來不辜負美食,雖然在飯桌上李家人都很用心的助攻讓李福月有些出戲之外,總體而言這一頓飯還是吃的很愉快的,其中就不得不提到周渡生的交際能力了。
李福月本來以為周渡生是那種莽夫粗魯的性子,但是沒想到這人也能有這般溫和文質彬彬的模樣。
李福月飯吃的很高興,但是她不明白,為什么話題從一開始的“小周你今年幾歲了啊。”到了最后,就成了“二十出頭啊剛剛合適呢,這個年紀正是成親的好時候,要是成親的話,酒席是要辦在哪里呢......福月你去送送小周兄弟吧。”
所以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被李家人慫恿來送周渡生出門的李福月還在思考這個嚴肅的問題。
“你......是不是給他們灌了什么迷魂湯了?”李福月遲疑地問。
周渡生慢條斯理的戴好自己的面罩,聲音是飽餐后的饜足:“李姑娘這話從何說起,今天的飯菜可都是李家叔嬸準備的。”
今天還真是有夠玄幻的,李福月再一次這樣想。
隨后周渡生的視線就集中在她臉上了,李福月意識到自己把心里話說出來了:“我的意思是......”她想解釋都不知道該怎么說。
周渡生卻是笑了,聲音低低的:“玄幻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但是我想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樣的,我也覺得,現在的情況有些不可思議,尤其是對于現在的我而言。”
那眼中的情緒突然過于沉重,李福月一時間竟看不懂他的情緒,李福月望著遠處的小荒山:“我就送到這里,早些回去吧,趁現在天氣還沒有變得太糟糕。”
后來是怎么告別的,李福月已經不太清楚了,當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后,將門窗關好便褪了衣裳,陷入黑甜。出奇的,她并沒有做什么夢,不管是好夢還是噩夢,全都沒有,醒過來時,天色偏黑,風雪打在門窗上,天氣真的惡化了。
她眼前尚且有些迷蒙,團在被子里,望著房梁,突然就確定了三件事,她喜歡周渡生,周渡生應該也喜歡她,這是前兩件事,至于第三件則是——周渡生絕對不是什么普通人。
這一場在午后突然加劇的風雪并沒有停歇的意思,第二天李福月起床時,屋子外頭已經是銀裝素裹,于氏很是心疼菜園子里的那幾株大白菜,這會兒正忙著鏟雪,風雪太大,原本計劃要返回城里的李苗月和陸原決定暫緩回城的打算,李福月生好火,煮了一鍋番茄雞蛋面,至于李從新則是跟在李福月后頭,幫著將東西往堂屋端。
順帶一提,李福月今天起的很早,李苗月好久沒在家里頭住,加上被窩暖和,李福月將小菜也給準備好后,兩口子才從后院繞過來,李苗月進門后對著昏暗的天色唏噓:“這鬼天氣,大清早的看著跟傍晚差不多了。咦,福月,今天你起的挺早嘛。”
“天氣冷,醒了之后就睡不著了。”
“難得吃你做的面,果然還是回來伙食開得好啊。”
李福月做飯不是很精通,但是煮面還是不錯的,聞言打趣李苗月:“二姐你在城里照看飯館,你是做主出注意的那個,人家后廚的大娘還能虧待了你的胃不成?”
李苗月吸溜著咸香的雞蛋:“這可不一樣,外面是外面,家里是家里嘛。”
一家人吃過飯后,因著大雪來的猛烈,原本的計劃都沒有辦法實行,便都待在家里頭,陸原和李樹到外頭鏟雪去了,于氏在屋子里做鞋納子,李福月在這邊書房邊教李從新認字邊看些閑書,也算是各有事可做。
李樹鏟雪回來后,整個人是閑不住的,又將之前接手的木工活計拿出來做,他做著做著,倒是想起了這段時間都沒有到徐木匠家里走動,雖然他現在不需要依靠木匠活計來謀生計,但是當初這手藝也是給他幫了大忙的,便托李苗月給徐木匠送兩斤酒水加兩提凍豬肉過去。
李福月這時候正讓李從新自習,自己則坐在屋檐下望著昏沉的天色發呆,聞言便接下了這事兒,她只說在家里頭悶不住,想出門走動走動。戴好了狐貍毛的毛領圍脖,李福月提好東西,縮著脖子出了門。
在風雪中辯路是件難事,李福月憑著自己的記憶,尋了方向走去,小心注意著自己的腳下。因為異常的風雪天,很少有人選擇這時候外出,一路走到林地也沒有看到半個人影,李福月放松了警惕,結果迎面就撞上一人。
“好痛。”李福月摸著額頭,要不是看到對面是個人,她還以為自己撞上了什么筆直的樹木。對面的人似乎也沒有注意到李福月,這時候聽到她的痛呼,愣了:“李福月?”
李福月抬頭去看,才發現居然是周渡生:“怎么是你?這么大的雪天,你在外面做什么?”冒著雪從山上下來應該很危險吧?
周渡生卻是反問:“你呢?提著東西要去哪里?”
“我去看望一下我爹的手藝師傅。”
“我跟你一起去吧。”
啊?你為啥要跟我一起去啊?李福月心里這樣想著,不知為何沒有說出來,他們現在的關系有些奇奇怪怪的,但是李福月也說不上什么來。這難道就是古人的思維嗎?這么多年了她怎么還是不能完全習慣。
徐木匠的家距離李家的新宅不算遠,李福月在前面帶路,而周渡生過分自覺地將李福月手里提著的東西接過去。
說起來,徐木匠年歲漸漸大了,現在很少親自出去做活,一般都是將活計盤下來,然后交給手下的徒弟去做,李福月到徐家的時候,徐老爺子正在堂屋里烤著爐子吃著番薯訓著兒子,好不快活。
李福月也沒有想到居然正好碰上人家在訓兒子,徐木匠的兒子她都是叫伯伯叔叔的,她這個小輩怎么好意思在這里看著長輩被罵的狗血淋頭,將東西交給徐木匠之后,婉拒了徐木匠留飯的挽留,李福月戴好圍脖之后就踏上返程。
李福月走在前面,手腳有些發涼,這時候風雪居然消停了很多,至少能見度提高了,周渡生還是走在她身旁,誰也沒有說話,但是居然難得的平靜,路過村口的岔路時,兩人都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
“你,是來找我的?”李福月猶豫一陣后還是問了出來。
周渡生神色沒變,也沒有回答,只是將身后一直背著的軟布包裹給解開,里面還有包著棉花的軟墊,在那軟墊里頭,居然酣眠著一只小奶狗,它渾身雪白,只有耳朵上有著一個小墨點,原本小奶狗都包在溫暖的軟墊里,這時候被周渡生從背后解下來,接觸到了寒風,小奶狗鼻翼扇動,發出了奶呼呼的聲音,像是在抱怨。
周渡生將軟布連帶著小奶狗遞到李福月手里,李福月手上一重,整個人都有點發僵,生怕把這小東西給摔下去了。周渡生將小狗遞過來后說:“給你養,是我前幾天在山上發現的,應該是因為身體太孱弱,被遺棄了,我養了幾天,它能吃肉,好養。”
小奶狗這時候哼哼兩聲,委屈的很。
這樣的小狗,要是沒有被收留,肯定會無聲無息地凍死在這樣的寒風天吧?
李福月甚感壓力山大:“我會好好養它的。”她的聲音陡然一低:“可是你為什么想把她交給我來養?周渡生,你應該是不是什么普通人吧。”這兩句話前后看起來并沒有什么邏輯可言,但是李福月所問的是,周渡生隱藏著秘密,但是卻又像個普通人一樣來和李福月接觸,到底是什么打算呢?
李福月懂,周渡生也懂她話里的意思。
只是讓李福月沒有想到的是,周渡生居然笑了笑,這難道不是什么很嚴肅的場合嗎,他笑什么啊?周渡生眉眼卻是難得的平和:“福月,你一向都很敏銳,也很通透。”
這話說得,倒是好像兩人認識很久了一樣,李福月心里吐槽,腦袋里靈機一閃,卻突然愣住了:“你......”
周渡生繞開了這個話題:“它就交給你了,它還沒有名字,就麻煩你來取名字了......告辭。”
與周渡生分開后,李福月小心翼翼地抱著懷里的小奶狗,卻有些心事重重。她的記性一向不錯,這時候一段已經塵封了許多年的往事逐漸又浮上心頭,在她剛來到這個世界時,那個曾經在她被人販子拐賣時,像是英雄一樣從天而降的小少年救了她。
當時她心里就很清楚,這不是現代的平等社會,而是個有著森嚴階級的封建社會,那樣光彩灼灼的少年,必然是在權力中心培養出來的,而她只是個小山村的佃農家庭的小女兒,這樣的階級懸差,就算只是做朋友也容易被對方的光輝灼傷,李福月很有自知之明,所以當第二次見面,小少年提出想要和她做朋友的時候,李福月還說了一通大道理,然后麻溜地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