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的文學風氣其實并不算昌盛,這主要還是跟雍州的地理位置有關。
程靈從小庸河前街出來,一路走一路看,一邊更是豎起耳朵接收各種信息。
其間也路過幾家書肆,旁聽了一些讀書人的談話,有些感慨頗為類同。
比如說有書生抱怨:“你們這書肆里頭,怎么話本子一堆,時文卻沒得幾本。看來看去都是這老三樣,我都看得能背了。掌柜的,怎么也不想法子找些新書回來?”
掌柜的卻也嘆息:“唉,瞧郎君這話說的,當是老朽我不想收新書么?實在是沒有門路啊!咱們雍州不比上陽、山陽那些地方,話本子比時文好賣,老朽我有什么辦法?”
為什么話本子會比時文好賣呢?
程靈雖不與人攀談,但她邊走邊聽,一邊默默觀察分析,心里對此倒也有些判斷。
雍州靠海,商業發達,人心難免就要更浮躁些,能夠堅定信念一心向學的人自然就少了。商人逐利,賣話本子比賣科考時文更掙錢,當然就會更傾向于收集話本子。
此外,魏國的科舉制度雖然比起齊國要完善許多,但實際上科舉的盛行也就是最近二十來年的事。
是如今的魏皇在大力推行科舉,開科取士的制度才得以在魏國實行了下來。
但士族對于學問的壟斷仍然是一個大問題,要打破這個壟斷并非朝夕之功。
在民間,尤其是對普通的商戶人家與寒門中人而言,識字或許不難,但要接觸到有深度,有大學問,并有助于科考的經典書籍,卻非常之難。
不少的世家,甚至是以藏書為底蘊!
如此一來,市面上的書肆中,反倒是話本與雜書流行,至于說科考時文與各種經典集注,卻是鳳毛麟角,少見難見。
偌大一個雍州城,書肆也不多,程靈原先所設想的——尋些醫書來看,竟是尋了個寂寞。
只能說她之前想得太美了,其中一家書肆的掌柜則道破了玄機,人家說:“哎喲郎君啊,你要看醫書,那不該來書肆,去那醫館尋啊,或許有某位大夫,愿意賣你一兩本呢?”
這是帶著調侃意味的玩笑話,程靈拱拱手,回以一笑也便作罷了。
不然怎么說古代信息壟斷呢?要不然又怎么說這時代庸醫多呢?
都是信息閉塞和秘技自珍惹的禍,就這么一番對比下來,醫學和文學都被壟斷得厲害,反倒是商業方面的許多東西,流通又繁榮。
直到走到學府街的時候,程靈忽見前方人潮涌動,一道道聲音在高揚歡呼:“摘星樓開了!盧公子昨夜觀星象,言道今日酉時是極好的時辰,可以開摘星樓!”
“太好了,酉時到了,快些過去!”
“也不知道今次進入摘星樓的條件是什么?上回的詩賦,最后才取了十名入選者,太難了。”
“上上次是對對聯,足足取了三十五人進入摘星樓呢,如果這一次還是對對聯,那就太好啦!”
“嘿,想的倒是美,便是對對聯,那也不是尋常人能對出來的,三十五人你當很多?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也不為過……”
聽著這一聲聲議論,程靈一邊順著人潮向前快步而去,一邊也漸漸將這個摘星樓看明白了。
原來摘星樓是雍州盧氏開辦的一家特殊的書樓,書樓中藏書之多自不必說,內中許多經典都是盧氏珍本,外間極難得見。
整個雍州的讀書人,幾乎就沒有不想去摘星樓中暢讀一番的。
但摘星樓雖然對外開放,開放的時間卻并不一定,每次開放之前,據說都要盧氏的郎君觀星占卜,才能確定時間。
這個時間因此就具備有極強的不穩定性,有時候十天半月,摘星樓也不開放一回,有時候隔個三五天,說不定它又會連著開放。
但或許也正是因為這種不穩定,摘星樓反而越發受人追捧起來。
畢竟,人都有那么點劣根性,輕易能得到的東西,不見得會珍惜,反倒是這種神神秘秘,似有若無的存在,卻是格外能勾人惦記。
而摘星樓的引人之處,又不僅僅在于它的不定時開放,更在于,即便是開放了,它的進入門檻也很高。
每一次,摘星樓前的入門試題,都會引來無數人圍觀。
不僅僅是讀書人,還有許多看熱鬧的閑人,哪怕自己不可能答對試題,進入摘星樓中,但就是在旁邊看個熱鬧,也是一番盛況。
這種熱鬧,誰又會不想看呢?
而對于讀書人而言,這其實又是一種變相的揚名之機。苦讀多年,等的是什么?除了功名利祿,不就是人前顯圣么?
程靈一邊跟著人群走,一邊聽著各種信息,心中只覺得這個摘星樓的設想真是絕妙。
雍州盧氏,不愧是能夠穩穩拿捏住雍州商會的家族。單只看這個摘星樓,就可想而知盧氏的主事人們,頭腦有多花了。
難怪盧氏能在駱氏與涪陽王這兩條氣勢洶洶的強龍之間,仍然保持住自己本土豪門地位,并與其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程靈一邊想著,不多時,見前方的人潮停止涌動了,那左手方向的路邊卻有一棟七層的高樓,星角斗檐,彩繡飛舞,佇立于世。
摘星樓,竟是有七層之高!
在這個種種建筑都要講究規制的時代,七層高樓是真的非常少見。
也不知道盧氏是怎么做到,在這樣一條大街上,建筑出這樣一座高樓的?
程靈隔著人潮,仰望那樓頂,然后順著樓頂的方向一看,卻見那樓的對面有青山見霧,晚霞帶彩。
原來摘星樓的另一邊不遠處,就是雍州城有名的青霧山。
雍州官學霧隱書院就坐落在這青霧山上,這一條學府街,也正是因為雍州官學而得名。
雖說雍州學風不盛,但作為全雍州獨一份的最高學府,霧隱書院仍然是雍州許多學子心中的圣地,其地位毋庸置疑。
程靈看到這里,忽然又聽到前方人群響起一陣整齊的呼喊:“出題了!出題了!”
是摘星樓的樓前,只見一條長綢從那樓頂之上飛舞而下,長綢之上,文墨濃稠,書寫了數行大字。
正是這一次的摘星樓考題,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