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靈隨著盧玄一等人進入了摘星樓中。
摘星樓的大門只在眾閑人面前敞開了極短一段時間,似驚鴻一瞥,隨即便又閉合。
內中書文浩瀚,外間紛紛擾擾,如同兩個世界。
“這位程郎據說是平安坊的,平安坊怎么會有這號人物?”
“張允也是平安坊人士,小小一個平安坊,居然出了這般的兩位能人,真是不可思議!”
“西風寒露深林下,任是無人也自香……遣詞高妙,意境深遠,讀之當真是余韻悠長啊……”
也有人早在分派下屬:“快去平安坊打聽打聽,這個程靈到底是哪里冒出來的?什么根底,什么來歷?”
程靈在摘星樓內,先是拒絕了伍先生推薦入霧隱書院的好意。
她不是不想進書院,主要還是不太敢去,因為霧隱書院是官學——
程靈女扮男裝在外行走,縱然有違世俗綱常,但從法律層面上來講,她至少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穿女裝還是穿男裝這是她的自由,不論大魏律法,還是大齊律法,都沒有說過不許女子扮男裝。
但這其中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她的裝扮只能是她的私人行為。
一旦入官學,性質卻會不同。
大魏的科舉制度也才興起不久,按照如今的規則,進入官學的學子可以免除童生與秀才的考試,直接參加鄉試。
也就是說,進了官學的話,只要在書院的常考中過關,程靈是可以直接去考舉人的!
這還得了?這種考試一旦參加,程靈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縱使她早已打定主意,這輩子都不要將女兒身顯露于人前,但這種事情,打算歸打算,能不能做到卻又是個未知數。
誰又能保證自己這輩子不出半點意外呢?
有的時候,世事發展也未必盡如人意啊!
程靈未及成功,就已經是先慮失敗。她也不是說一定就要否決這條道路,主要還是,要再慎重一些。
至于伍先生先前問她師從何人,程靈倒是沒有說自己沒師父。
她給的回答是:“師門有一套規矩,學生目前不算達到出師水平,因此家師不許我在人前提他名號。”
說著,程靈臉上微露赧然之色。
這樣的話聽在伍先生等人耳中,立刻就給眾人造成了一種印象:這位程郎君,莫不是哪位隱世大能的弟子?
似這等詩才,都不能出師,那這師門的標準到底有多高?
一時之間,程靈的形象在眾人心中也驀然顯得神秘高深起來。
這就是程靈想要的效果,與其苦苦追逐科舉,去趟仕途的渾水,不如多多積攢文名,向著名士的方向努力。
倘若她能夠達到文名揚天下的程度,那這天下間,尋常權貴,又豈能敢再正面招惹她?至少,當初在赤霞城的困境,必然不復再現。
當然,以程靈目前的水平來說,要想文名揚天下,她還差太遠了。
要想成為名士,那可不是幾首詩就能達成的。程靈自身也需要多多努力,去學習這個世界的很多東西。
走進摘星樓,比如于樵,那是恭恭敬敬地跟隨在伍先生身邊,儼然已經是開始以伍先生的弟子自居。
張允雖然別有一番清高姿態,但也緊緊跟隨在幾位先生左右。
而程靈在與伍先生一番對答以后,趁著伍先生提問考校于樵等人時,卻是悄然退到了一邊,只將目標放在了廳堂內,那一排排的靠墻書架之上。
摘星樓共有七層,程靈眼下只在第一層。
沒有人引導她上去,她也不知道上面都有些什么,但光只是一樓廳堂里擺著的這些書,就足夠她看個痛快了。
程靈從那些擺滿了書的書架邊走過,先粗略觀察了一遍這些書的類型。
廳堂內的書基本上都是紙質書,沒有竹簡,書脊朝外,使人能夠一眼看明白書架上放著的都是些什么書。
從大類別的經典、史書,到繁雜的各類集注,名家解析,可以說得上是品類豐富,卷帙浩繁。
科考時文也有不少,而在書架的一角,程靈甚至發現了非常特殊的一疊卷冊。
是什么呢?是魏國朝廷的邸報!
程靈頓時歡欣至極,如獲至寶。
邸報!
這是朝廷派發,傳送于各州,各郡縣長官的時事與政策集錦啊。
要想查看一個國家的動向,了解它的時事,它的制度,它的傾向,又還有什么比邸報更直接,更全面的呢?
程靈立刻將這些邸報都取了出來,從上到下逐一翻看起來。
這一看,卻是有些遺憾。
只見這一疊邸報中,時間距今最近的,也是在元封十七年。
而如今,已經是元封十九年了!
這些都是舊邸報,上面的消息都過時了。
不過程靈也只低落了片刻,很快她又重新提起了精神,開始認真記憶與分析邸報上的內容。
任何一個國家的發展都應該是有脈絡可循的,觀看分析舊邸報,也同樣有助于提高她對魏國的了解。
摘星樓中,程靈獨處一隅,認真看邸報,漸入佳境。
旁邊的紛擾都似乎遠去了,至于說外界的一切,此時的程靈自然是更加不可能關注得到。
而摘星樓外,駱游早就趁著先前眾人都關注程靈的時機,悄然走遠。
他沒有進到摘星樓中去,而是在離開此處一段距離后,吩咐身邊的長隨:“派一隊人出去,查張允。尤其要查他最近接觸了什么人,事無巨細,都不可遺漏!”
長隨感受到了駱游情緒的低壓,一時有些不解。他一邊恭敬聽令,一邊小心問:“郎君,這張允……是有什么大問題嗎?”
駱游垂目,從袖中取出先前被自己收起來的那張詩卷,攤開給長隨看了一眼。
長隨探著頭,倒吸一口涼氣,震驚道:“這、這……郎君,是您的詩,泄露了?”
是的,這張詩卷上寫著的那首詩,赫然與先前張允寫出的那首《蟬》,幾乎一字不差。
只是最后一句,張允的詩句為“非是藉秋風”,而駱游的這句是“無為借秋風”!
駱游的長隨自然不會認為是駱游抄了張允,而既然并非駱游抄張允,那自然就是張允抄駱游了。
長隨震驚,隨之怒極:“郎君,此人好大的狗膽!”
駱游冷笑一聲,收回詩卷,目光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