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把動靜鬧得挺大。
消息很快便傳開了。
廣陵郡王、京兆郡君、曹府大姑娘,全被她一鍋端箍在了盜竊案里。即使不認識她的人,也紛紛找人打聽,這個小娘子何方神圣?
開封府當即派曾欽達和推官孟紹,領了十來個衙役,浩浩蕩蕩地去了張家村——
村子里早已鬧騰開了。
判官和推官皆掌獄訟之事,對各種刑訟案件見怪不怪,卻從未見過這樣的盜賊。
“偷釵子、偷胭脂扣也就罷了,為何連同貓都一并偷走了?”
活物和死物不同,活物是會出聲的,如何好偷?
辛夷道:“民女也納悶,這賊人究竟圖的哪般?好在,賊人留下了腳印。大人請隨我來。”
腳印分布在院墻和馬錢子樹的旁邊,十分凌亂,但因為有篩撒均勻的草木灰,顯得十分清晰。
孟紹蹲身,仔細觀察腳印,眉頭皺了起來。
“是成年男子的鞋印,并無特別之處……”
厲害的痕跡鑒定師,可以通過兇犯留下的足跡和鞋印,推斷出那人的高矮胖瘦,甚至年齡。
辛夷不敢期待這個推官有這樣的專業知識,但她認為,村中有皇城司的察子和暗探,昨夜也未沒到狗吠,應該沒有生人進來……
那么,搜查范圍就小了。
辛夷道:“大人請看鞋印上的紋路和針腳……”
曾欽達道:“普通的農夫鞋罷了,汴京城的履鞋店里,大多都是這樣的,有何特別之處?”
辛夷微微一笑,“曾大人有所不知,我有一種顯形藥。只要大人下令,讓村中男子皆在篩撒均勻的草木灰上踩過去,我用藥往印子上一涂,準能找出區別來。”
“這……”
曾欽達有些猶豫。
“如此興師動眾,我得先稟報張大人……”
辛夷莞爾:“這張家村還不是大人你說了算么?等破了案,廣陵郡王、京兆郡君、還有曹大姑娘,可都會感謝曾大人您的……
·
高淼來得最快。
她何曾送過辛夷什么胭脂扣?
那狡詐婦人拿著雞毛當令箭,不聲不響就威脅了她,讓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為她所用——
高淼怕,萬一被偷的是那件肚兜呢?
落入盜賊手里,她還要不要臉了?
京兆郡君氣急敗壞地打馬入村,看到辛夷便是冷眼相問,可聽完辛夷的建議,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按她說的辦。”高淼咬牙切齒,“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小賊敢如此大膽。”
有京兆郡君背書,曾欽達敢不從命。
村中青壯男丁都被曾欽達叫到了現場。
辛夷讓良人和湘靈將草木灰不深不淺地細細篩撒在軟土上,對孟紹道:
“大人,請讓村里男子六人一組,從那頭走到這頭。走完一組,我會繼續篩撒草木灰直到到全部比對完成……”
現場被村里人圍得水泄不通。
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屏緊呼吸,生怕錯過了精彩。
氣氛格外緊張。
前面走過的人,辛夷只讓良人和湘靈用濕潤的薄紙拓下腳印的形狀,卻沒有開口,也不見她拿出什么顯形藥來比對,直到最后只剩下三個人的時候,辛夷突然一笑,不徐不急地走到一個其貌不揚的青年男子跟前。
“就是他。”
人群嘩然。
“他都沒有走過草木灰……”
曾欽達也皺起眉頭:“小娘子為何斷定是他?”
辛夷道:“肢體語言是騙不了人的。他已經好幾次拖延去踩草木灰的時間了,每次大人讓六人上,他便往后縮,即使只剩下他們三個,避無可避了,他仍然猶猶豫豫,身體僵硬,眼睛閃躲,仿佛前面的不是草木灰,而是刀山火海。”
“不,不是我。我什么都沒有做。”
男子大聲叫喚起來,聲音顫抖,十分害怕。
辛夷笑了起來,“心里沒鬼,你怕什么?”
“我,我……我膽小不行啊。”
“行。”辛夷懶洋洋地一笑,突然變臉,拖拽住那人的領口,一把推向草木灰鋪好的地面。
男子蹬蹬幾腳,踩在草木灰上,當即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雙腳離地蹦跳起來,像有什么東西燙他的腳一樣,飛快地沖了出去。
然后,被兩名衙役制住。
辛夷笑著看那些凌亂的腳印。
其實,單憑這樣的腳印,沒有專業儀器和專業人員,不是那么容易判斷的。當然,顯形藥也是她編的,她利用的無非是“做賊心虛”這一點,讓賊人自己暴露。
這個人名叫張富貴,村里人都叫她張六,與張巡算是本家兄弟。
根本不用帶去開封府,甚至曾欽達都還沒來得及審問,張六就痛哭流涕地招認了。
他說,昨夜有仙人告訴他,張小娘子拖回來那棵是搖錢樹,只要來搖一搖,便會走好運,從此大富大貴。
張六半信半疑,但想到昔日人人喊打的張小娘子最近突然撞了大運似的,福星高照,財源滾滾,他便當真來了。
至于仙人是誰?
張六抓耳撓腮好半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那人白袍子、白頭發、白胡子,精神矍鑠,仙氣飄然。
辛夷看他結結巴巴的樣子,似笑非笑。
“大半夜出現的,不一定是仙,還有鬼。”
張六瞪大了眼睛:“鬼?”
辛夷恐嚇他,“是,鬼,水鬼。會吃人的汴河水鬼——”
曾欽達不悅地咳嗽一聲:“小娘子,開封府出的安民告示你沒有看嗎?汴河水鬼已然伏誅。”
“是嗎?”辛夷故作吃驚的樣子,“水鬼已伏誅,那騙張六來我門口打望的又是誰,莫不是水鬼的魂?鬼魂?”
青天白日,人們被她說得毛骨悚然。
曾欽達沉下聲,“不可妖言惑眾。”
辛夷若有似無的一笑,“大人說不是水鬼,便不是吧。”
她嘴上說不是,表情卻意味深長。
人群里議論紛紛。
辛夷知道對手狡猾,絕不會束手就擒,她要的也不是今天就抓到人,如此虛張聲勢,無非是給對手造成恐慌,逼他有所動作。
同時讓村子里的人知道,她不是水鬼。
畢竟她還要做生意,村里人都是潛在客戶……
另外么……
她望向空曠的官道,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傅九衢為什么還不來?
不應該呀。
再不來,戲就沒法唱下去了。
……
張六什么都招了,就是招不出辛夷失竊的東西來,他說他壓根就沒有進屋,只是好奇,在墻根邊張望了一下,就離開了。
因為住得近,并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也沒有想到會留下腳印……
曾欽達審也審了,嚇也嚇了。
“來人,將張六押回開封府,嚴刑拷打,看他招是不招……”
張六嚇得瑟瑟發抖,“官爺,我真的什么都沒有偷。我發誓,我發誓我真的沒有偷啊。”
“青天大老爺,我家老六素來膽小,他不敢偷東西的呀……”
張六的娘也來了。
一家子烏央烏央地哭,曾欽達不耐煩了,起身擺擺手。
“帶走帶走。”
“曾大人且慢。”辛夷突然笑吟吟地從屋里走出來,就像沒事人似的,長松一口氣。
“你們說怪不怪?我的藏寶箱,貓、胭脂扣、釵子突然就回來了。我看張六并無大惡,不如就放了他吧。”
人群嘩然。
曾欽達猛地扭頭盯住她,眉頭緊皺。
“小張氏,你可知娛戲本官,該當何罪?”
辛夷故作緊張地道:“曾大人,東西怎么回來的,我也不知情,但無論如何,賊人是真的呀,怎么能說是娛戲呢?老百姓丟了東西,除了報官還有別的出路嗎?”
說罷,她側目看向高淼。
“京兆郡君,你說呢?”
高淼氣得血液燒頭,恨不得拔刀宰了她。
“沒錯。”她硬繃繃說出這兩個字,咬牙切齒般看著辛夷,“曾大人,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吧,既然東西找到,就算了。”
曾欽達顯是氣急了,朝高淼拱了拱手。
“郡君有所不知,下官今日來是受了張大人的指派,無論如何,須得回府向張大人交代。這小娘子滿口謊言,將伱我耍得團團轉,下官必須帶她回開封府,問她個誣告良民,戲弄官府之罪……”
“來人,將張六和小張氏一并押回開封府……”
“曾大人——”高淼抿了抿嘴,想說什么。
突聽,馬蹄嘚嘚,由遠及近。
“廣陵郡王到!”